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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少妇接茶杯时起立了一下,笑道:

  “免贵,我姓陆。现在叫小姐难听,叫女士我还没有结婚。刘主任,我看你还是面善的人,你就叫我‘小陆’好了。时间嘛,我有的是,只怕误了刘主任你的事。”

  实际上,“小陆”在整个C市,无论年纪大小的人都称她为“陆姐”。为了小说叙述方便,并且她又是一亿六的姐姐,我们也跟着以陆姐称呼好了。

  刘主任回到他办公桌前坐下,也像王草根似的竹筒倒豆子,把“不孕不育试验室”目前的困境和采集精子的目的及过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陆姐。

  “坦率地说,我到这里来,还有个个人目的,”说得兴起,刘主任索性把全人类面I临的严重危机:男性精子数量每毫升原先是多少,生理学上应该是多少,想生娃儿必须是多少;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降,因为什么原因下降,直到今天,男人每毫升精液中有三千万个精子就算健康等等值得忧虑的状况,详详细细地向她姐弟介绍,等于给他们讲授了一堂科普知识课。

  刘主任特别强调,依据他本人亲自调查的中国男性目前精子数量的短缺及质量弱化的状况,真可以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现在生的娃儿很多先天不足,天生就缺少对各种疾病、各种病菌的抵抗力和免疫力;弱智、残疾、畸形儿增多,这都和男性的精子和女性的卵子质量有一定关系,特别是男性精子。我是搞优生优育的,并不完全是来治不孕不育的。我到这里来,是因为王草根先生这里的设备比较好,比较新。所以,对你弟弟,我只觉得他这么个帅小伙子的精子可能优良一些,一点点恶意都没得!请你放心,你同意你弟弟捐献当然好,不同意的话,请你弟弟提供一点精液专门供研究用,我都对你感激万分!”

  姐弟两人听得目瞪口呆。用旧小说的语句描写陆姐再合适不过,叫“花容失色”。陆姐决没想到这中间有那么大的学问,关乎到人类还能否继续在地球上生存下去那样天大的问题。

  陆姐怔了好半天,才仿佛透过气来:

  “哎呀!我说,怪不得!我们过去在农村,娃儿坐在地上耍,灰堆里刨出来的也吃,掉在屎尼屈上的东西也捡起来往嘴里塞,也不见得啥子病,还光着屁股到处跑。现在可好!冷了也病、热了也病;至于吃的,稍微不注意马上得病,奶粉豆浆里有一点点不对头就受不了!我的妈啊!真是吓死人!”

  陆姐到她十分受惊的时候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也是个农村进城的暴发户。

  然而,陆姐是个见过大场面、经常与素质较高的人应酬的女人,很快镇定下来,诚恳地对刘主任说:

  “刘主任,今天我没有白来,听了刘主任的这番话,增加了好些知识。我才晓得男人的精子质量是男人健康的一个重要指标。这么说,我还有点事请教刘主任。不瞒刘主任说哈,你也许稀奇我弟弟这样帅、这样标致、这样年轻的小伙子啷个会在外打工,而他姐姐也不是没得钱供他上学。刘主任你坦率,我也老实:我一年的收入也有近百万,不是我不供他上学更不是不愿意供他上学。”说到这里,陆姐眼睛有点湿润,“我们原来也是农村的,我们妈去世得早。他是我十岁时候我妈难产生下来的,我妈生下他,就死在产床上,快得很!所以,我们爹爹就特别不喜欢他,不止不喜欢,简直可以说是恨!动不动就打,动不动就打!我为了护他,脊背和胳膊都不知挨了我们爹爹多少棍子。可是我们爹一面打他一面哭,喊我妈的小名,你说又啷个办嘛!我们能恨自己的亲爹吗当然不能!他从生下来那天就是我带的。一口水一口米汤地喂,晚上要爬起来换几遍尿布,我还要上学,那时候功课又重。十岁的女娃儿一边上学一边当妈,全中国恐怕就我一个。你说艰难不艰难我们学校好,老师也好,晓得我家的情况,准许我背个娃儿到学校来。后来,我就给我们老家捐了个希望小学。所以,刘主任,请你理解:为啥子他都二十岁了我还不让他自己做主,啥子‘捐献精子’,我非来过问一下不可。”

  陆姐见刘主任同情地点点头,再往下说:

  “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带大,带到他八岁,我也十八了。那时候,农村这个费那个税,多得你数都数不清!他要上学,又要这个钱那个钱,交了课本费还要交作业本费。哪像现在,全免了!我实在没得法子,才到城里打工,主要就是为了供他上学。可是,他一上学就跑,一上学就跑!他逃学逃得在全村都出了名了。他又不淘气,不乱来,逃学就是在野地里四处逛,跟鸟说话,跟鱼说话,跟花花草草说话。学校的老师找我爹,我爹就是一顿棍子,劈头盖脸,不管哪里一顿乱打。你说叫我啷个办嘛!我只有在城里头吃苦,啥子挣钱干啥子!好不容易到他十六岁,我也二十六了。我不管啷个也要把他接出来!回到老家请校长、请老师,勉强给了他一个初中毕业的学历。到了市里,给我公司干活吧,老实说,也不方便,女的多,我怕环境对他影响不是很好。他先是死活要到深圳去,我就托朋友照顾他到深圳。刘主任,你说这娃儿哈(傻)不哈嘛打了一年多时间的工,不晓得跟包工头要工钱。工程完了,包工头不付工钱,其他农民工要拚命、要爆炸、要跳楼的时候,他还在给包工头干活!搞得一帮农民工恼火了,要打他。众怒难犯嘛!亏得我托的朋友跟我打招呼,我又把他从深圳接回来。回到城里,叫他呆在家里啥子地方也不要去了,他不管吃啥、穿啥、玩啥我都养得起他。可是一会儿他就不见了,又跑到工地打工了。我找到这个工地把他拽同来,他又跑到那个工地,我再去拽回来,他再跑,搞得我只好由他出去打工了。”

  陆姐说到这里凄怆流涕,爱怜地看着弟弟,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好像怕他又跑了似的。

  小伙子却好像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地抚摸着姐姐的头。

  “好了好了!又来了!又来了!不存在!不存在!不过,我喝你的汤就是了!”

  陆姐顺势钻进小伙子怀里,埋住脸哭了一场。

  刘主任心头很是酸楚,他完全想象得到一个十岁的女娃儿抚养刚出生的婴儿的艰难。他见过不少父女母子有这样深的感情,姐弟之间如此情深还从未见过。

  陆姐用面巾纸仔细地擦干眼泪,稍稍整理了一下妆容,抬起头来正色地对刘主任说:

  “刘主任,我刚刚把我们前前后后的真实情况告诉你,是想弄明白我左思右想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如同病人找医生看病一样,啥子都不能隐瞒。你看!他这个样子,非干活、非体力劳动不可!不能、也不愿脑力劳动,见了考试就害怕;在家呆不住、坐不住、闲不住。我想,是不是他身体里有啥子毛病是不是让我们爹爹打坏了他一进城,我就带他到医院做全身检查,比现在给干部做的体检还要细。只要他在我身边,每年都要给他体检一次。CT也做过了,全身扫描,连脑子都扫捕了。结论都是没得病,脑子也好好的,啥子病都没得!刘主任你刚才说,男人的精子也能化验,这我过去还真不晓得,也没给他化验过。所以,今天就请你为他化验化验精子。他刮了你的车,该赔多少赔多少,化验精子要多少费用,我一个不少地交费。可是,我们话要说在前头:他精子的数量质量不管好不好,都绝对不能用作其他用场。我知道现在外面有好多借种生子的事。我不能把自己弟弟的精子让别人家拿去生娃儿!这生下来的算啥子嘛是我们姓陆的骨肉还是别人家的儿女我弟弟的精子要是跟女人生下娃儿,不管是男是女,是啥子弱智、残疾、畸形儿,我都要!如果用他的精子给别的女人人工授精,即使没生出娃儿,我也一定要把官司打到底!你说行不行刘主任能不能保证这些能保证的话,我一定支持你的科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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