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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知道。”他心里想,也许又要调我去跟汉斯一起工作了吧。他很希望去,见识见识W C究竟“先进”到什么程度。

  “你去找过他吗?”李任重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瞥了棋盘一眼。“找过。第一趟去,招待所的人说不在。上个星期天去,看门的老头子叫我不要再去了,说周副书记告诉过,汉斯这次来是干活,除了那个姓冯的翻译,谁也不要放进去,免得打扰他。这样,我就没有去了。”

  “嗯,是这么回事……”李任重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没有说下去。“老李,”赵信书恳切地说,“汉斯上次来,跟我坦率地说过,WC其实是很落后的东西,在非洲都推销不出去。买这样的机器,对我们的帮助并不大。上次你出差去了,我在局里的会上提过,可是……”下面,他谨慎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唉!”李任重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茶叶很好,和WC一样,也是S市买不到的。“这是局里弄来的,我没插手。你知道,我们出国采购的人里面,有一些根本就不懂专业,不是看需要,而是看手头有多少外汇来买东西的;什么东西便宜买什么……东西既然已经买来了,那就安上吧,至少它还能干活,是不是?”沉默了一会儿,李任重蓦然想起来:

  “哎,他怎么会把这种话告诉你呢?我听局里的人说,汉斯还口口声声说WC如何如何先进哩!”

  “哦,”赵信书呆笑道,“那还不是混熟了,他是把我当作朋友才说的。”“那么,”李任重紧盯着他问,“他是不是曾经托你办过什么事?私人的事?”“没有,”赵信书断然否定,想了一想,又说,“没有!”

  从他的神态上,李任重看出来他说的是实话;从多年的经验上,也深知这个人不会撒谎。李任重松了口气,同时更觉得这个人老实得可怜;不让他去当翻译,他也不问个所以然;有意隔离他和汉斯,他也看不出来个迹象,还一个劲儿地为WC先进不先进的问题操心。

  李任重默然地又把茶杯放回茶几。这时,他注意到了那副棋盘。他心中一动,俯身在上面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棋盘上有一颗棋子,是由一个牙膏盖代替的,他急忙问:

  “老赵,这个牙膏盖是颗什么?”

  “哦,那是个黑炮。”“你是丢了颗黑炮?”“嗯,这趟出差丢在路上了。”

  书呆子莫名其妙厂长问这些闲事干什么,而李任重却是厂党委委员,他无权把党委会上议论的事泄露给当事人。这样做,是违犯组织纪律的。在一瞬间,他自持地稳住了神色,沉静地靠回沙发上,笑着说:

  “老赵,你还喜欢下棋啊?”

  “嘿嘿!”书呆子讪讪地笑了笑。“没有事的时候,下两盘消磨消磨时间。”李任重还是在上小学时下过棋,只知道“马走日字象飞田”。以后四十年来不是忙于学习,就是忙于工作,忙于家务,如今工作担子更重了,他对这项娱乐更失去了兴趣。他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就抬起眼睛四处看了看。他发现这间房间虽然收拾得很整齐,书籍杂物都放得井井有条,却不知怎么,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里有一种让人看不见、摸不到、说不出的冷清、寂寥、落寞和没有勃勃的生意。就连窗台上那盆吊兰和文竹,也是死样怪气的、蔫蔫乎乎的,仿佛是它们不愿来,而是被主人拼命地把它们拽了来似的。

  这里缺少什么呢?似乎什么都有,一应家具齐全,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李任重端起杯子慢慢呷着茶,琢磨了一下,才猛然想起来:这里缺少一个女人!

  是的。他自己从学校毕业后不久就结了婚、入了党,夫妻双双来到这个偏远的矿山。那时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新婚夫妇的日子过得还很快活。以后有了孩子,一个、两个、三个,现在每晚围在电视前的已经是一大家子人了。

  而眼前的这个书呆子呢?比自己还早毕业两年,到这里的时间比自己还长。可是多少年来他都是在这种冷清的、寂寥的、落寞的气氛中生活着。在人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看电视节目的时候,他却一个人孤独地呆在房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过去,当然谈不上组织对他有什么关心,不整他就是他的福气。现在呢?记得就是为了使他一个人能住这么一间房子,厂里还有人喋喋不休地说闲话:矿上的单身汉都是两人一间,工人还四个人挤在一间里,凭什么他一个人独占一间?

  蓦地,李任重又想到,厂党委会从来没有为这个长期以来埋头矿山建设、叫干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工作的书呆子的生活、工作、组织问题开过半次会,只是发现他有什么“黑炮”事件了,才急急忙忙在两天中开了三次党委会,紧紧张张、郑重其事。一时,厂长的感情激动起来,他决心要改变这种不公道的事情,首先,要解决书呆子的终生大事。这事是不必经过党委会,他自己就能作主的。

  “老赵,”李任重深情地说,“你也该成个家了吧!老实说,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谈谈这件事。计财处有个会计,叫陈淑贞,跟我爱人在一起工作,常到我家来玩。我看她人不错,长得也很端正,还是个南方人,跟你一定合得来。她丈夫是职工子弟中学的教务主任,前年得癌症死了,身边只有一个上中学的女孩子,没有多大的家庭负担。怎么样?你有意思没有?要是愿意谈谈,我明天就叫我爱人去跟她说……”

  赵信书见了女同志都会脸红——比如上次和孙菊香打交道,听见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更忸怩不安了。他全身缩在沙发里面,埋着头盯住棋盘,一言不发。

  李任重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他的意见,以为他算是认可了,就站起身告辞。临走时,又盯了那黑色的牙膏盖一眼。

  李任重决定明天一早上班就提议召开厂党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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