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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将文春明送出门,姜超林看着窗外平阳的万家灯火,却陷入了深思。

  省委的决定委实是太突然了!他多么希望省委能接受他和平阳市委的建议,把文春明提到市委书记的岗位上接他的班呀,可文春明偏被大家都议论纷纷的一个平轧厂深深套住了。于是就来了一个和平阳没有任何关系的高长河。这事实像闪电划过星空一样,让姜超林惊异不安。姜超林吃不准,这个陌生人物的到来,对平阳来说,究竟是一次新的历史机遇,还是一场权力的游戏?尽管他曾在省委的一些会议上,在一些场合见过高长河几面,却实在不知道这位跨世纪干部内心深处究竟想的是什么?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高长河决不会是知根知底的老战友文春明。他可以违心地坚持组织原则,按省委和刘华波书记的要求去做文春明的工作,却根本无法说服自己。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三日二十一时省城高长河家

  借着酒劲,孙亚东一口气汇报了一个多小时:一些县级领导班子的腐败问题;地方主义和排外问题;原市委书记姜超林的家长制作风问题;等等,等等。

  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市长文春明抓的平阳轧钢厂的问题。

  据孙亚东说,平阳轧钢厂的问题十分严重,从八亿的预算,搞成十二亿的规模,这么多年了,竟然连一寸钢板都没轧出来,至今仍靠贷款借债糊弄着发工资。而厂里的干部却三天两头在宾馆大吃大喝,连工人的四百多万集资款都吃完了,有时竟有市长文春明参与。轧钢厂的工人们年内曾两次到市政府请愿,最后仍是不了了之。今年二月,他到平阳一上任,就顶着各方面的压力查了轧钢厂,一查就查出了问题:光请客送礼一项就是六十七万三千多!可姜超林却不让再查下去了。

  孙亚东反映的这些情况令高长河十分震惊。

  原以为孙亚东调到平阳时间较短,是外派干部,和市长文春明及班子里的平阳同志是闹不团结,现在看来不太像。基于他对孙亚东的了解,这位同志还是比较正派的,疾恶如仇,一年前在昌江市做纪委书记时,曾顶着各种压力,把以昌江市副市长为首的一批腐败分子送上了法庭,相信他对平阳的问题也不会信口开河。

  然而,高长河仍只是听,对孙亚东反映的任何问题都没表态。

  孙亚东看出来了,问:“哎,高书记,我说了这么多,你咋一声不吭?”

  高长河笑道:“别忘了,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是你们平阳的市委书记,你要我表什么态?我怎么表?就算我到任了,也不能光听了你的汇报就表态,总还得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吧?总还得搞调查研究吧?”

  孙亚东说:“好,好,高书记,你说得有道理。我呢,现在先不说你滑头,你上任后就好好搞搞调查研究吧,我建议你从平阳轧钢厂和烈山县搞起。如果搞完调查研究,发现了问题,你老兄还是这个态度,我可真要骂你滑头了。”

  高长河说:“孙书记,你放心,这种事,我想滑也滑不过去。”

  临别,孙亚东又说:“还有一点,高书记,你要注意,平阳在姜超林家长作风的统治下积重难返,加上经济上又名列全省第一,排外情绪相当严重,你一定要做好和地方主义作斗争的思想准备!”

  高长河皱了皱眉头:“孙书记,你这话说得过分了吧?啊?斗什么呀?和谁斗呀?谁是地方主义呀?你说人家是地方主义,人家没准还说你有钦差意识哩!这样四处讲人家平阳的同志排外,我看并不好。至少你自己就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嘛。”

  孙亚东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高长河,似乎觉得高长河很陌生。

  高长河拍拍孙亚东的肩头,又和和气气地说:“老朋友,纪检工作不但是查问题呀,更要爱护干部,把在改革第一线拼命干事的干部们当作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来爱护。给你派个任务,给我研究一下,我们平阳的干部们都有什么特点?他们这种经济发达市的干部,在精神面貌上,领导作风上,和经济欠发达市相比,比如你呆过的昌江市,有什么不同?我总觉得平阳这些年的飞跃式发展是个谜哩,怎么在这二十年里,平阳就一步步上来了?经济从全省第三、第四的位置,一举上到了全省第一,超过了省城?而且连续五年第一?这可不单是搞地方主义搞出来的吧?”

  孙亚东马上听出,高长河话里有话,是在婉转地批评他看问题太偏激,没有全面正确评价平阳的工作。可想想,觉得高长河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便点点头,郁郁不乐地告辞了。

  高长河也没再留,陪着他走到院门口时,才说了一句孙亚东喜欢听的话:“孙书记,你放心,只要平阳市真存在你所说的这种腐败问题,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会全力支持你。”

  孙亚东一把握住高长河的手:“高书记,这算不算你的表态?”

  高长河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送走孙亚东,没来得及到卫生间小一下便,门铃又响了。

  高长河无奈地摇摇头,对夫人梁丽说:“从今晚开始,平阳地区的不少小号车要车轮滚滚进省城了,我们肯定是肃静不了了,你干脆就来个院门大开吧,反正我们不是贪官污吏,也没什么东西怕人偷!”

  梁丽笑问:“长河,你就这么肯定?”

  高长河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说:“我就这么肯定,你去开门吧,我敢保证,又是平阳的同志来了!”

  从卫生间出来一看,果然又是平阳的同志,是个县长或者县委书记,是哪个县的同志,高长河忘记了,脸很熟,反正是陪省委领导下去时见过面的,好像还在一起吃过饭。

  那位平阳的同志口口声声叫着“高书记”,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问:“高书记,您还记得我么?”

  高长河努力回忆着此人的姓名,呵呵笑着说:“怎么会不记得?你在平阳接待过我嘛,还灌过我的酒,对不对?那次,你可把我害苦了,回省城时,我可是睡了一路,让刘华波书记好批了一顿哩。”

  来自平阳的同志笑道:“高书记,那酒可不是我灌的,是我们耿书记灌的,你忘了?我还替你代了两杯呢!”

  耿书记?平阳哪个县有位姓耿的书记?高长河努力回忆着,想以那位“耿书记”为线索,激活自己昔日的记忆,然而,脑子里茫然得很,仍是想不起此人是谁。

  倒是来人无意中自报了家门:“高书记,一听说您要到我们平阳做市委书记,我们烈山县的干部可高兴了!”

  烈山县?就是刚才被孙亚东反复提起过的那个腐败县!高长河心里不由一惊。

  然而,这位腐败县的县长赵成全却没有一点搞腐败的样子,空着手,连土特产都没带一点来,衣着朴素得很,苍白的瘦脸上浮着憨厚的笑。更不像是跑官,几乎没谈自己,也没企图送什么个人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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