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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曹月娥还想再说什么时,曹二顺已试着往起坐。待得坐起来,马上把曹月娥推开了,摇摇晃晃地下床要回家。曹月娥见拦不住,拿出二十两银子塞到曹二顺手上。曹二顺狠狠地将银子摔到曹月娥脚下,顺手又把桌上的一套细瓷茶具扫到地下摔个稀碎。

  曹月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讷讷说:“咱曹家咋闹到了这……这地步?咋闹到了这……这地步呀……”

  跌跌撞撞回到侉子坡家里,曹二顺又听到了老婆大妮和一屋孩子的哭声。

  就在这天夜里,病了多日的冬旺死了。一直到死,一门心思闹歇窑的曹二顺都没到詹姆斯牧师那里去讨过药,更没请詹姆斯牧师来为冬旺诊过病。曹二顺像遭了雷击,一时间连哭都哭不出,只是禁不住地默默流泪。后来被一屋子的哭声闹得受不了了,就拖着带伤的身子,独自挪到土院里,坐在那块惯常坐的石头上发呆。

  这时,月光下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一个人,是前曹团师爷曹复礼。

  曹复礼走到曹二顺的对面蹲下了,哆嗦着手挖出一锅烟来吸。

  曹二顺也闷头吸着烟。

  过了好一会儿,曹二顺才对曹复礼说:“师爷哥,我……我家冬……冬旺死了,是……是我害死了他哩。”

  曹复礼点点头,也开腔了——没接曹二顺的话,只说自己的事:“二老弟,我想好了,总算想好了,我……我就陪着肖太平死一回算了!不蓄私银的曹团再没有了,我……我还活个啥劲?”

  曹二顺对曹复礼说:“我……我要是早到詹牧师那里去讨药,冬旺不会死。”

  曹复礼对曹二顺说:“我……我明日就去漠河出首告官,只告一个肖太平!我是捻子的钱粮师爷,肖太平是捻子的二团总,其他弟兄我……我都不提……”

  曹二顺对曹复礼说:“冬旺也是肖太平害死的,不为歇窑我哪会不管冬旺啊?”

  曹复礼对曹二顺说:“我……我只说我和肖太平是趁乱混到你们逃荒的人群里来侉子坡的……”

  曹二顺对曹复礼说:“他肖太平只……只要打不死我,这……这窑我就得歇下去,我……我就得让三省四县的新窑工都知道,老例就是五升高粱……”

  曹复礼磕磕烟锅起了身,对曹二顺说:“告官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再和别人说了。”

  曹二顺根本不知道曹复礼都和他说了些啥——待得后来知道却已晚了,这位师爷哥没能如愿以捻乱之罪和肖太平同归于尽,而是被漠河钱大人以一个诬罪活活弄死在县大衙的号子里了。

  曹二顺却也不想问,只点点头说:“我知道哩。”

  曹复礼挺伤心地说:“那我……我就走了?”

  曹二顺木然说:“师爷哥,你……你走好……”

  待得曹复礼走后,曹二顺才对着光绪八年可耻的夜空呜呜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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