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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果然这样干了,一发而不可收。眼下搞起了计件浮动工资,他还是这么干,上个月的工资只开了十多块钱,不但欠了老子一个月的搭伙费,还向老子要了二十块钱,说是要给媳妇买褂子。

  樊福林觉着,非得赶快要间房子,请儿子走路不可。儿子这东西,一律是无底洞,不宜囤积,与其把他养在家里,不如赶快一次性削价,处理给哪个姑娘算了。

  房子。想到房子他就头痛。当了“上校”之后,他在小镇上大大贬值,在这栋房也贬了值,原来的两间住房硬是被房管所收去了一间,分给了阮士杰。阮士杰当时正给两个出嫁的女儿打嫁妆,樊福林那间房子眨眼间变成了木工房。两个女儿嫁出去以后,阮士杰用这间木工房和刘福寿靠他家门的房子调了一下,四间便联成了一气。因为牵扯了刘福寿,再加上阮士杰的威严,至今这房子也无法要回来。想重新分房子,影也没有。

  镇上这几年不断地盖大楼,四层、五层已不算稀罕,只是没樊福林的份。前几天,待业青年建筑队成立,退了休的老队长请他去做大工,答应替他在门前盖个九平方米的房子,他却死活不干。他觉着挺冤,这么多年的上校难道白当了么?另外,九平方米的房子盖在对面,给谁住?儿子还是老子?即使儿子愿住,他也不能同意!这小子好吃懒做,谁敢说结了婚后他不睡在老子大门口吃?你门上挂三把锁也挡不了他,儿子吃老子,天经地义。

  儿子的脑袋从门缝里缩回去后,门却没开,樊福林呆站了一下,发现隔壁姓钱的书呆子在家,便推门进去了。

  钱家住的也够挤的。近年来添置的家具几乎全是折叠式的。桌子用完,折叠起来靠在墙上,椅子用完,折叠好塞到床下。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屋子,一张大床一张小床几乎占去了一半的面积,写字台硬是厚着脸皮,才可怜巴巴地蹲在窗前。

  书呆子正用烙铁焊着什么,桌子上挺凌乱,见樊福林进屋,他只偏过身子抬了抬眼皮:

  “噢,樊师傅,坐!”

  樊福林四处打量了一下,要坐,却没见着椅子,小凳子又太矮,想了一下,他决定在小床的床沿上坐下。

  “又听书去了么?”

  “嗯!麻脸刘说《三国》哩!”

  “有时间不能自己看么?”

  “看是看的味,听是听的味!”

  “也是!”

  “哎,小钱,你咋没上班?”

  “调休。”

  “噢。哎,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手中的烙铁触到了一个什么铁家伙上,吱吱响着,冒着呛人的青烟。

  “咱镇子来个新头,我想再缠缠他去,非得闹套房子不可!我想,缠他的唯一理由只有落实政策,现今还是这个最硬,是不?”

  “唔!”

  “政协委员么,你知道,咱是操他的,要房子是实质。不过,这政协委员的事还得提,你说对不?”

  “唔!”

  青烟还在冒,屋里乌烟瘴气。

  樊福林拉开了门。

  “阮士杰说,新头和他是一路的,今天要来拜访他,你说我是直接到镇委缠好呢,还是等他到阮家时拦路喊冤?”

  “唔!”

  “嘿!你小子咋光唔唔,托生成猫了?”

  书呆子抬起头,被迫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烙铁:

  “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樊福林又说了一遍。

  书呆子白皙的面孔绷了起来,两只小眼睛从眼镜的镜片上面射出一股热情洋溢的光亮:

  “对!应该找!按政策,即使不能重新分给你一套房子,阮士杰占的那间也该还你。平反落实政策,就应该帮助解决实际困难!你找落实政策办公室了么?”

  “找了!”

  “他们咋说?”

  “他们说,不存在落实政策问题,当初收房子没有政治因素,是因为我老伴去世,人口减少,收,是合理的。”

  “那么,现在阮家的人口也减少了,女儿早出嫁了,儿子结婚了,为啥不收他的房子?这是诡辩,是地地道道的不平等!”

  “是呀,是不平等。所以,咱得缠他,缠那个新来的赵双,非缠不可,你别指望他会来找你!这些干部,我老樊信不过!”

  书呆子叹口气:“唉!那几年党风被他们败坏了,一时半会的恢复起来也难!不过,还要向前看,向好的方面看,向长远的目标看!还要有信心,不管咋着,要有信心!……”

  “行了,小子,别扯空的,咱就说眼前:你说咱究竟到镇委找,还是咋着?他不理咱,咱咋办?这次我是下决心了,不行就搬到他家住去,跟他吃,跟他喝!”

  “哦,这可不行!”书呆子郑重其事地道:“现在不象往天了,有法律!这犯法!我看,即使到镇委找,还是得向他陈明理由。就是……就是缠,也得软缠,不能骂人,不能说硬话,更不能说些不三不四出格的话。”

  “对!对!”樊福林连连点头,“可,再不行呢?”

  “再不行,你我都没办法。打他你犯法,骂他你输理,我看呀,治他们还得咱们党。”

  樊福林沮丧地垂下了头。说了半天都是废话,等于没说。他不想再和这个书呆子泡了,有这个工夫,不如看蚂蚁上树。

  他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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