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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蕊芳道:“是听王队长说的。四太太和八太太都给王队长好处,王队长就替她们跑腿,对她们比对我都孝敬!”

  南如琳没料到王队长和四太太、八太太也有瓜葛,倒吸了口冷气道:“她们胆真大,要是被老头子和郝柯氏知道,只怕就没命了。”

  蕊芳摇摇头:“她们都不是六太太,不会这么傻,真闹得不可收拾了,就会逃的。”

  这一个“逃”字点醒了南如琳。南如琳当下想到,对呀,闹得事败便逃,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自己既可由着性子去和袁季直好,也能像那四太太一样,弄钱买些郝宝川的五五库券。袁季直是郝宝川手下的人,郝老头子拿他是没办法的。

  她不太相信郝老头子会败,这老头子半个月里活动得这么紧,小郝和刘安杰手下的一些旅团长似乎也都动了心,要跟老头子干,老头子咋就会败呢?打仗不像在床上做那事,老家伙总胜似年轻人的。

  胡乱想着,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寝房门口,南如琳对蕊芳说:“九姐姐,到我房里坐坐吧!”

  蕊芳说:“还是去我房里吧,我房里有饼干,还有梅子、水果什么的!”

  便去了蕊芳的寝房——反正蕊芳的寝房和她的寝房在一个月亮门里。

  进房坐下,把门一关,吃着水果梅子,蕊芳又说起了其他姨太太子女们的事。在蕊芳看来,其他姨太太子女们也是聪明的,也都知道老头子的好时光长不了,都在算计着在老头子支起的这口大锅里捞最后几勺子,里外只瞒着老头子和郝柯氏。

  南如琳叹了口气:“那合着就是咱俩亏了。咱俩管交际,跟着老头子见客,没个赚头,还得赔小心!”

  蕊芳“扑”地从嘴里吐出一粒梅子核,手一拍说:“可不就是亏了么?又招人嫉恨,都以为老头子私下里给了咱多少好处,还以为咱是沾了了不得的大便宜!这不,老头子一走,郝柯氏就治咱了吧?”

  南如琳问:“九姐姐,你说咱咋办?”

  蕊芳笑嘻嘻地把脸儿凑到南如琳面前,“我早想和你说了,只怕你怪我教你学坏,便没敢。现在你既问了,我只好说了。”声音压低了些,“老妖婆说得不错,咱都年轻,不能只在老头子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咱呢,一要抓些钱在手上攥着,二要有个可心的人疼着。”

  南如琳当即想到了袁季直,很想把袁季直邀她听戏的事说给蕊芳听听,让蕊芳帮着拿拿主意。可话到嘴边,偏记起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句老话,便收住了,假意道:“这个心疼咱的人哪找去呀!王队长只有一个呢!”

  蕊芳便说:“就让王队长帮你在外寻……”

  南如琳忙摇头摆手:“不,不,说是说,我可没胆量这么做的!”

  这让蕊芳很失望,南如琳看得出。

  §第七章

  南如琳后来便想,九太太蕊芳和她说这么多是啥意思呢?真是对她好么?若是对她好,一年前她进门时,咋老给她使坏?郝老头子分她们两个管交际,她咋老吊着脸给她看?蕊芳实不是为她好,而是为自己好。蕊芳见秀娟被枪毙,怕了,就更用心地拉她,给她做了圈套,让她去钻。好在她不傻,没把袁季直说出来,若是把袁季直说出来,日后就拿不住蕊芳和王队长了,再借钱也没有这么方便了。

  郝老将军走后第四天,南如琳到刘公馆打牌时,袁季直真就从牌桌底下悄悄递了张“新共和”的戏票过来。“新共和”这阵子演王家班子的连本《西厢记》,南如琳听二少爷德贵说过,正想去看。接了戏票就冲着袁季直点了下头,还在桌下踩了踩袁季直的脚背。

  然而,临到晚上出门时却又怕了,怕在剧院里被人撞上,又怕听戏听得晚了进不了家门。精心选好的旗袍和外套,穿了脱,脱了又穿。到得快八点,仍没敢走出寝房一步。

  正痛苦不堪地踌躇着,七少爷德贤做贼一般来了,到了门口并不敲门,就推门进了屋,先夸南如琳漂亮,后就催南如琳快走。

  南如琳吃了一惊,问七少爷:“你要我到哪去?”

  七少爷诡笑道:“还能上哪去?听戏呗!”

  南如琳心怦怦乱跳:“听啥戏?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到了晚上就不准外出……”

  七少爷说:“这你别怕,我不睡的,单给你等门!”

  南如琳心跳得更狠,揣摩自己十有八九是被袁季直卖了,嘴却还硬:“要你给我等啥门?犯家法的事我是从不做的!”

  七少爷先是苦笑,后又摇头叹气,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十娘呀十娘,你真是不知好歹的!你想想,我这么做为个啥?还不是为了成全你和老袁么?话说到这一步,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和袁季直关系可不一般,那是割头不换的!袁季直都信得过我,你还信不过我么?”

  南如琳仍是信不过,冷面看着七少爷说:“你和袁季直换没换过头我不管,我只是要你和那姓袁的都别讹我!我从没说过要和谁一起去听戏!”

  七少爷为难了:“那……那老袁咋说你应下了?”

  南如琳不接七少爷的话茬,反问道:“七少爷,你八成又是没钱吸大烟了吧?要是想借钱好说,只是别在这事上做文章!那个老袁我根本不认识。”

  七少爷再无话说,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不太甘心地嘀咕了句:“我真是一片好心,你若去了,我还是给你等门。”

  南如琳没做声,七少爷走后先是发愣,后就哭了,边哭边在心里骂着袁季直,听戏的事再不去想,身上的旗袍和外套也脱了,草草收到了衣箱里,且在心里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不理袁季直,以前的事就当是做了一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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