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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东江各界人士听后无不为之唏嘘。主持谈话会的麻侃凡便抹泪怒吼,“刘督军,你要向中央讨公道,向总统总理讨公道,向举国国民讨公道!兄弟誓作你的后盾!”

  刘建时却也不争气,说着说着,烟瘾上来了,哈欠连绵,涕泪俱流,使生动感人的演讲失却了应有的条理。嗣后,更扯得离了题,竟从鸦片战争扯到了西江会馆的住宿条件,道是西江会馆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蚊蝇太多,热水常断。麻侃凡有些着急,几次暗示,要刘建时不要激动,还起身向听众解释,说刘建时的烟瘾征兆为激动所致。来此的东江听众虽经精心挑选,仍不免混入个别坏人,便有坏人问,“刘督军厉行禁烟,自己如何烟瘾这么大?”

  又问,“据说刘督军大小太太讨了十房,其中六个太太荣任西江省议会议员,某议员太太也和烟商大肆勾结,专卖大烟给西江省禁烟司,刘督军又如何解释?”

  刘建时火了,本性暴露无遗,跳起来拍桌大骂,“我你祖奶奶,你听哪个狗日的说的?你告诉我!”

  全场愕然。刘建时把脸转向麻侃凡,“麻督军,这个人是奸细,兄弟断定他是边匪的奸细,兄弟吁请你马上把他抓起来!”

  麻侃凡狼狈极了,恨恨地看了刘建时一眼,邀着黄会仁转身离去。刘建时这时已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可仍硬撑着,冲着会场大吼大叫,“兄弟可以告诉你们,兄弟迟早还要回西江做督军的!兄弟现在天天给陆军部打电报!”

  这些不祥的信息传到西江省城,边义夫焦虑起来,天天等待陆军部徐次长的态度,徐次长那边却一直没有态度。边义夫便派秦时颂赴京去见徐次长探听虚实,徐次长拒不见面。直到秦时颂成心丧气要走了,徐次长才派了手下一个科长来见秦时颂,只带了一句很不礼貌的话,“请姓边的赶快把屁股上的屎擦干净!”

  边义夫便准备草纸去擦臭哄哄的屁股,内部频频开会,新老部下一起活动,搞了多种应对方案,等着应付来自北京和东江的双重压力和可能的打击。

  这一来,新洪禁烟局总办毕洪恩就活到了头。十月底的一个下午,毕洪恩在新洪禁烟局禁烟科学技术研究所的精品烟土攻关会上突然被王三顺带来的弟兄捉了,用囚车押赴省城。毕洪恩惊疑不已,不免产生思想问题:自己这几年辛辛苦苦,任劳任怨,领着弟兄们种大烟,卖烟土,把新洪的地方财政搞上去了,把边义夫的官兵养肥了,也把边义夫送到省督军的宝座上了,不说功劳了,总不会是犯罪吧?便于囚车行往省城的途中请教王三顺,“三爷,老奴实是不清楚,你们为啥抓我?难不成老奴又得罪边督军了?”

  王三顺吸了口香喷喷的大烟,摇了摇大头,“老毕,你没得罪我边爷,你得罪中央了。”

  毕洪恩益发奇怪,“兄弟和中央从无过往,如何会得罪中央?”

  王三顺又吸了口大烟,“不错,这口味又进步了,老毕,你不知道,你种大烟卖烟土的事让黄会仁、麻侃凡告到中央去了,说九月的省城兵变就因着你这大烟挑起的,是场鸦片战争哩!”

  毕洪恩惊道,“这不都是边督军让老奴干的么?边督军就不出来说个话?”

  王三顺眼皮一翻,“老毕,你真没头脑,还算当过知府的人,竟是如此不懂道理!这账我边爷咋会认?我边爷认了,你的脑袋保住了,我边爷就得丢乌纱帽!”

  理直气壮地用烟枪指着毕洪恩的鼻子,“你老毕说说看,是你的脑袋重要,还是我逆爷的乌纱帽重要?别人不知道,你老毕该知道,为做上这督军,我边爷吃过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毕洪恩老泪纵横,“三爷,你别说了,别说了,老奴知道了,啥都知道了!这叫卸磨牙驴,古已有之,老奴懂。”

  王三顺这才有了些满意,“这就对了嘛,你老实听话,日后没准还能追认个烈士,硬和我边爷捣乱那就要轻如鸿毛了。”

  说罢,吹出一口烟,像似吹着一根鸿毛。毕洪恩好半天没说话,也许是在考虑去做烈士,还是去做酒毛?王三顺烟瘾过足,烟枪一扔,也不无遗憾,“老毕,你这一死,我还真舍不得,以后大烟的质量必得下降!”

  毕洪恩已没心思再关心日后大烟的质量,满脸泪水央求道,“三爷,你能捎令话给边督军么?让老奴最后见他一面?”

  王三顺脸一拉,“看看,又不懂事了吧?你不想想,我边爷当着一省督军,军政事务多么繁忙,现在天天开会布置禁烟工作——这回真得禁一阵子烟了,给你老毕擦屁股哩,哪会有空见你?”

  不料,军政事务繁忙的边义夫却主动见了毕洪恩,还请毕洪恩吃了顿饭。毕洪恩怕边义夫于酒菜之中下毒,呆坐着,看着一桌丰富的菜肴不敢动杵。边义夫窥透了毕洪恩的心思,叹了口气说,“老前辈,我边某不会耍这种小花招,你今天放心吃饭,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毕洪恩这才吃了点菜,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边义夫吃得也毫无滋味,咀嚼菜肴如似咀嚼劣质烟土,话也说得苦涩,“老前辈,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回是逃不过了。不是兄弟要杀你,是东江省督军麻侃凡和卖省求荣的省贼黄会仁、刘建时要杀你,他们屡电中央,已经搞得兄弟极为被动了。兄弟派秦师爷去徐次长那里为你求情,徐次长连见都不愿见。”

  毕洪恩目中含泪,呐呐说道,“其实,你也要杀我,早就想杀了。边督军,你这个人我今天才算看清楚了,你是有恩必报,有仇必复的。王三顺无德无能,是个淫棍,只因为有恩于你,你便重用;秦时颂满脑袋勤王复辟,没有一点革命精神,可和你无仇,你也用作心腹;老奴因着那场鸿门宴,就是给你做狗,你也会杀。”

  顿了一下,又说,“而且,你边督军阴狠,也挺实际,不直接杀,是利用完以后再杀。在囚车上,老奴就想,如果办烟土的是王三顺,你杀不杀呢?”

  边义夫反问,“老前辈,你说呢?”

  毕洪恩苦苦一笑,“可能你也会杀。”

  边义夫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我会杀。”

  又补充了一句,“王三顺也不会怨我。”

  毕洪恩推断道,“所以,你很精明,当初不让王三顺做这个总办,却让老奴去做。杀王三顺,你下不了手,杀老奴你下得了手,而且,心里一点不愧,毕竟霞姑奶奶和许多弟兄死在了老奴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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