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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那洋药、洋教、洋毛子,那赌徒、会匪原都是开海禁通商之后带来的!早先,咱清浦十八滩上没这些玩意儿!”

  说到会匪,阮大成便问:“这地面上也有会匪么?这怕不确吧?会匪不是在南洋地面活动么?不是被官家剿灭了么?”

  孝廉老爷哀叹道:“若是果真如此,可就好喽!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哩!前些时候,津口县城知县陈荣君来府上小坐,说起了此事,风传津口周围有会匪呢,只是一时还未拿到确证。”

  阮大成松了口气,“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孝廉老爷这才将话题转到阮大成身上,要阮大成不要贪图钱财,只顾眼前菲薄小利,而要重温经文,用功读书,争取早日谋个功名前程,使阮家书香门第重放光辉。孝廉老爷谆谆诱导,要阮大成先背诵《五经》,尔后,读熟一部《列圣御制群臣赓和诗集》。孝廉老爷说:就是五十岁得功名也不为迟,大器晚成决不为辱哩!

  最后,孝廉老爷似乎对阮大成还是有些不放心。孝廉老爷为人重义,不能看着自己当年好友的儿子这么堕落下去,在听说阮大成尚无住处时,当即命人到“春盛”号上代阮大成取回行李,要他暂住在自家府上。

  阮大成却不甚乐意,他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孝廉老爷陈腐的说教,他宁愿远远地敬着这位世伯大人,却不愿自投牢笼,住进陆府。

  孝廉老爷以为阮大成怕自己住进来干扰陆家人等,愈发慷慨而起劲地道:“世侄就不要客气了!当年你漂流南洋时,老伯还在铜岭任上,没有给你尽点什么力,今日里,老伯就不能不管了,倘或老伯再不管管,我那贤弟在九泉之下也要数落我呢!”

  无奈,阮大成只得暂时住下,心想,尽管孝廉老爷今日里如此热情、慷慨,可总有一天,这位热情慷慨的孝廉老爷会把他逐出家门的!

  自然,住在陆府上也有好处,日后行起事来,就多了一层保护——谁能想到门风清正的陆府会住进像他阮大成这样的人呢?

  于是乎,阮大成做出极不好意思的样子,接受了孝廉老爷的盛情邀请,当日下午便将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和一应行李用具搬进了陆府。

  §第五章

  几日之后,清浦镇“春盛”、“致隆”、“南宝”三号商家盘点出此次海上遭劫所失之全部船只、货物,具一清单,呈报津口知县衙门,恳请官府缉拿海贼,疏通海路,保护通商,为民做主。八月十二日,三家商号主事之人钟亦亮钟二爷、杨梦图杨三爷、赵子云赵大爷又相约而行在津口县署拜见了陈知县陈老父母。三人互为补充,将商船队遇贼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尔后,又将阮大成如何舍命对贼,救下船队百余人性命的事迹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请求陈老父母见见阮大成,对其不惧海贼淫威,舍命救人的忠义之举予以褒奖。

  陈知县陈老父母恰恰刚接到府道衙门关于严缉洋盗的公事。自然不敢怠慢,当即让那衙中书办将商船遇贼详情细节笔录在案,说是要报呈府道,调集官兵,协力缉拿。可对邀见阮大成的事,陈老父母却颇不以为然,在陈老父母看来,阮大成危急之中,和海贼们赌命赌肉,虽说情有可原,却决非什么忠烈义举,更无予以褒奖之必要!陈老父母为官多年,饱经世故,对这类刁民顽泼、地痞无赖见得多了,素常没有好感。

  然而,三个商人走后,陈老父母转念一想,却又想出了新的道道。据那三个商人说,这阮大成如今住在陆府上,那么,这阮大成必是孝廉老爷的什么亲朋,而孝廉老爷是如此清廉正派,孝廉老爷的亲朋也就不可能是那泼痞无赖之徒,况且,陈老父母和孝廉老爷交情极厚,孝廉老爷家的亲朋碰上了这倒霉的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哩!

  陈老父母决定见见这阮大成,顺便也把那海船遇劫之事问个仔细,能不能拿到那些匪贼另当别论——海上的事,且又是那么远的海上的事,他管不了,可为一县之令至少得把事情的脉络弄个清楚,方可向上面交差呀!

  当日下午,陈老父母便差人传信陆府,约定次日邀见阮大成。

  第二天上午,一顶带着陆家徽号的轿子进了津口县城。直奔县大衙而来。轿子放稳,阮大成一瘸一拐地下得轿来。守门衙役当即飞报后堂,后堂陈老父母传下话来,要阮大成到签押房说话。

  阮大成进得签押房大门,见那陈老父母已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正端着一个细瓷砂壶慢慢品茶。

  阮大成急忙跪拜道:“小民阮大成叩见县尊大人!”

  “罢了!罢了!”

  陈老父母唤起阮大成,请他在对面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随随便便地问道:“孝廉老爷近来可好?”

  “好!好!我家世伯还有一封信带给大人呢!”

  说着,阮大成便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帖孝廉老爷的亲笔,敬奉至陈老父母面前。

  陈老父母接过孝廉老爷的信草草看罢,将信放在桌上,又淡淡地道:“清浦商船被海贼劫持之事,本县已得报了,朝廷时下对洋盗之横行骚扰至为关注,几番降旨予以严缉。清浦商船被劫之事,官府不会不管的!听说商船被劫之时,你也在船上,而且表现颇为勇义,誓不从贼,本县对此极为欣慰!”

  陈老父母说话时,阮大成已注意到了他面容上的表情,陈老父母的表情是木然的,有点让人吃不透,尤其是他那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黄眼睛,暗幽幽的,更让人从心里发冷。阮大成原来以为,看过孝廉老爷的信后,陈老父母会对他刮目相看的,却不料,看过信后,他依然是那么一身官气,仿佛在公堂问案一般。

  阮大成从陈老父母身上觉出了官府的威严。

  其实,这威严原来与他并不相干,陈老父母不想见他,他还不想见陈老父母哩!可陈老父母不想见他便可以不见,而他要不想见陈老父母却不行——只要陈老父母要见他,他就得来,即此一斑也可看出官府是如何的可恶了!

  阮大成愤愤地想。

  却又不敢将这愤愤之情露在脸上,回陈老父母的话时,他颇为谨慎小心:“县尊大人,小民此番遇劫难而得以生还,一则托佑于天,二则托佑于官府威严,小民情急之下的莽撞举止,谈不上什么勇义。而不愿从贼,洁身自好,原本是小民本分!”

  “说得不错!”

  陈老父母启齿一笑,含意不明地道:“可在那帮亡命之徒面前能挺身而出,与之赌肉,怕也不是一般小民能够做出来的吧?这端的要有些胆识,有些过人的勇气吧?想必你在南洋地面上也曾这般赌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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