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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五十

  高育良做出一个古怪决定,把家院里的所有花卉连根刨掉,再放把火烧干净。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其中不乏名花异草。焚烧时,高育良严肃地凝视着火焰,眼看自己精心培植的花草化为一堆灰烬。都知道高育良爱好园艺,如今忽然放弃,也不知究竟为啥。接下来开始翻整土地。为此,高育良特意买了新镐、新锨、耙子等工具,以相当专业的态度认真干了起来。寒冬腊月,刨地不是个轻快活。镐头砸在冻土上,只能啃下一小块泥巴,但高育良就这么执着地一小块一小块地啃,颇有些愚公移山的精神。吴慧芬见了很惊讶,问他这是折腾啥?高育良笑了笑,简单地回答道,不想当园艺师了,想当农民!他还真像个老农,干活时找出早已废弃的旧衣裳,脚上套了一双当年下乡扶贫时穿过的老棉鞋,形象带上了几分滑稽。

  白天上班,西装革履,翻地工作通常在夜间进行。因为失眠,高育良常常干到下半夜,试图以劳动换来充实的睡眠。但效果并不是太好,一边刨地一边想心事,寂静的夜使他头脑变得更加清醒,更加敏锐。当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核裂变似的在思维中进行连锁反应。是时候了,他得为未来做准备了。未来会是怎么一个样子?这个问题在心中似乎有了答案——瞧,花园变农田,书记变农夫嘛!

  虽然是教授出身,多年爱好园艺使高育良对农活非常熟练。他在院中翻好的土地上打出一方一方畦子,规整、干净、美观。但他并不满足,完成后又重新翻了一遍,变着花样整出了椭圆形、三角形、心形等五花八门的园畦,乍看上去就像一幅抽象派的图画。高育良也确实是把它当作自己的作品,反复涂抹,改来改去,永无完工之日。

  有两样东西不变,那就是安放在南墙根的两块石头,整座花园里只有它们是旧物了。其中一块石头比较小,高育良记得是侯亮平从花鸟市场扛回来的,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遒劲的笔锋仍那么扎眼。另一块石头是庞然大物,祁同伟不知从何处搜寻来的,领人费了好大劲才搬进院子。记得祁同伟曾在他耳边神秘地说,这是靠山石,有高人为它开过光。当时赵瑞龙闹得正欢,他隐隐感到北京的赵立春很有可能要出事。现在果然出了事,这块靠山石到底风化掉了。高育良刨地刨累了,常拄着镐头呆呆地瞅这两块石头,其中况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月朗星稀,夜深人静,高育良总会想起祁同伟,心里的难过无法用语言表达。除了师生情谊,更有兔死狐悲!在得知祁同伟出事的第一时间里,他做出了正确选择。那天,秘书向他报告说侯亮平已乘直升机出发。他镇定着情绪,用红色电话机与沙瑞金书记通了话,说是祁同伟可能藏身孤鹰岭,建议将其果断击毙!不承想,侯亮平和追捕的警察没果断击毙,倒是祁同伟举起制式手枪饮弹自杀了。高育良得知这一情况后痛苦极了。他的卑鄙出于无奈啊,大厦将倾,奈之若何!

  天又亮了,吴慧芬站在门前台阶上,目光忧郁地看着高育良。高育良一抬头,也看到了老妻。吴慧芬问:高老师,今天不上班了?

  高育良放下铁锹:哪能不上班?亮平还说要过来汇报呢!

  吴慧芬说:那就收摊子吧,赶快洗洗吃饭去!

  高育良应着,从园子里走出来:吴老师,地我挖了几遍了,好生晒上一个冬天,明春种点蔬菜吧!我不在了,你也不懂花草……

  吴慧芬眼里突然噙上了泪:你不在了,这地方我还能住吗?高育良怔了一下,苦笑起来,讷讷道:也是,也是啊……

  一起吃早餐时,妻子情绪低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高育良偏又自信起来:当初也没啥,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就这样倒下去的。我既不是赵立春,也不是祁同伟!田国富、沙瑞金和我谈话时我就说了,这些年我放松了学习,犯了错误,但没犯罪!

  你还这么说啊?正视现实吧,祁同伟死了,大高也被抓了……

  高育良一本正经:高小琴他们的犯罪行为和我没有直接关系!

  没直接关系,有没有间接关系啊?祁同伟是不是你高育良的得意门生?是不是你一直要把他往副省级推?高老师,这些你赖不了啊!

  是啊,是啊,我这是看错了人,用错了人啊,教训很深刻哩!

  那么简单?这些年没有祁同伟,你那个小高怎么办啊?

  是,是,小高的事我赖不掉,算是早年犯的生活错误吧……

  吃完早饭,高育良穿上外衣准备出门。吴慧芬却把他叫住了,迟疑地说:高老师,还得和你说个事!省纪委田书记要和我谈话了!

  高育良在门口站着,有些发愣:哦,田国富亲自和你谈话?

  吴慧芬点头说:是的,学校党办同志是这么说的!

  高育良道:好,去谈呗!对组织实事求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吴慧芬一声叹息,难得叫他的名字:育良,难道你就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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