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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卜守茹说,“就这么定了,我是你的闺女,我听你的,你叫麻五爷和马二爷说吧,让马家定日子,我去。出阁那日,我要东西城新老八十二家轿号一起出轿,红红火火,气气派派!”

  卜大爷高兴了:“这行!爹都依着你的心意办。”

  卜守茹哼了一声:“你可真是我的好爹!”

  言毕,卜守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发现,手上还攥着父亲的提梁紫砂壶,遂死命将砂壶摔碎在方砖铺就的地上,旋风一般出了门……

  门口,巴庆达正呆呆立着。

  §第四章

  风掠过屋脊时发出刺耳的尖啸,旋到空中的积雪纷纷扬扬落。

  天幕是凄冷的,月影和星光显得异常遥远。

  巴庆达痴痴地走到院里,抬头仰望着夜空,硬没让聚在眼中的泪淌下来。

  风刺着他上仰的脸,落下的碎雪在脸上化成了水,冰凉冰凉,像许多小虫在爬。

  巴庆达袖着手想,这时候自己不能哭,卜姑娘最看不起男人的眼泪。可他差点儿管不住自己的眼,在堂屋门口,听着卜姑娘和卜大爷说话,鼻子就发酸了;走到院里,西北风一吹,泪一下子就盈满眼窝。

  他透过泪眼看到的天空没有星月,只是一团茫然的黑。

  于那团茫然的黑中,看到了小时候的卜姑娘:一张总洗不净的圆圆的脸,一只小小的翘鼻子,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老蓝色土布衣,直搂着他的脖子叫巴哥哥。

  十年前,卜姑娘就是这副模样在她乡下老林前上的轿,他当时可没想到有后来的相好和今日的分手。

  卜大爷不中意自己的丫头,打从把卜姑娘从乡下接来,就没打算日后好好打发她。卜大爷一心扑在他的轿子、轿号上,只把卜姑娘当作狗儿、猫儿一般对待,后来发现他和自己闺女好,就把闺女许给他了,条件是,白给卜大爷伺弄五年轿子。

  说这话时,卜姑娘十五,他二十二。

  他当时想,五年是好过的,他也是上算的——卜大爷当年为五乘小轿,白给马二爷抬了三年轿不说,还赔上了一只眼;他得人一个闺女,才搭上五年光景,值。

  可谁能想到卜大爷会败呢!

  在巴庆达看来,卜大爷简直是个神话,咋也不该败!

  可卜大爷竟败了,且败得这么惨,落到了卖闺女的地步!

  他的好梦也跟着完了,……

  尽管仰着脸,泪水终还是滚了下来,顺着下巴壳往地上落。

  巴庆达再也无法压抑自己,抱头蹲在地上,如同受了重伤的狗,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哭得浑身乱颤。

  不知啥时,从指缝中看到了一副贴在地上的人影,人影细长一条,在巴庆达面前轻轻晃。

  巴庆达不敢放肆哭了,先是收了呜咽,继而,又用袄袖子抹去眼里和脸上的泪,才慢慢抬头去看那人。

  是卜姑娘。

  卜姑娘在看天上的星。

  巴庆达站起来说:“天冷,回屋吧。”

  卜姑娘不动。

  巴庆达又说:“我胃又疼了,都疼出了泪……”

  卜姑娘道:“你得穿暖点。”

  巴庆达点点头:“我知道哩。”

  旋起一阵风,“嗖嗖”啸声又起。

  卜姑娘叹了口气:“风真大。”

  巴庆达应了句:“是哩。”

  卜姑娘这才回转身说:“巴哥哥,咱回吧。”

  巴庆达默默看了卜姑娘一眼,要回自己屋。

  卜姑娘伸手把他拉住了:“去我屋,我……我屋有火……”

  巴庆达知道卜姑娘有话和他说,想去,又不敢,怕自己会当着卜姑娘的面再次哭出声,便道:“明儿个再说吧,今晚我……我还得到……到王家班子跑趟龙套……”

  卜姑娘问:“你还有心思去跑龙套?”

  巴庆达嗯了一声,道:“和人家王老板说好的,得去。”

  这倒不是瞎话,真是说好要去跑一趟的,戏衣都备好了,还想拉着卜姑娘一起去。卜姑娘起小就喜欢听戏,但凡轿号的伙计去跑龙套,她都跟着。晚上没轿可抬,伙计们就去挣碗夜宵钱,她去听白戏。

  卜姑娘今晚不想听戏,说:“还是别去了,到我屋陪我坐坐。”

  巴庆达又找了个借口:“白天儿再陪你吧,晚上不好,你爹不许哩!”

  卜姑娘一下子火了,手指戳到了他额头上:“你这人真贱!不抽着你你就不上道!去,到我屋去!”

  只好去。

  往卜姑娘住的西厢房走时,巴庆达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巴,你别哭,你狗日的说啥也别哭,人家卜姑娘心里原就够烦的了,你可别再给人添烦了……

  屋里燃着盆木炭火,火很旺,也好看,蓝蓝黄黄一大团。

  卜姑娘进屋后,先到火盆上去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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