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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当然,他们能发起来,也得感谢国家的富民政策。

  也就是在郑小喜被刘敢斗从扫厕所的工作岗位上请到“广州时装店”来应聘“舅妈”时,孙立昆专程赶到阳山市来看望刘存义了,无意中在矿东门外商业街上碰到了孙成伟和刘敢斗。

  那天,孙成伟、刘敢斗和郑小喜正忙着在店里盘货,一辆挂着省城牌号的轿车缓缓驰过“广州时装店”门口。店门口放着许多刚运过来的衣物,把路全堵住了,轿车便按起了喇叭。孙成伟忙不迭地从店内出来,搬运挡路的衣物包。

  坐在车里的孙立昆看到了,从车里钻了出来,问:“老板,生意怎么样呀?”

  孙成伟正低头往店门口拽着衣物,顺口说了一句:“不错!党的政策暖人心!”

  孙立昆笑了,开玩笑道:“你孙成伟说党的政策暖人心,我就得警惕了!”

  孙成伟抬起头一看,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六叔孙立昆,当即大叫起来:“哎哟,这……这不是六叔么?您咋下凡到我们这小店来了?!”激动之下,忙回头冲着店堂喊,“哎,敢斗,敢斗,你快看看谁来了?”

  刘敢斗跑出来一看,也乐了:“哟,是六姥爷呀!您这么大的官,还专门来看望我们这些小个体户呀!怪不得报上老说个体户光荣哩,看来这光荣是真的!”

  孙立昆摆摆手说:“敢斗啊,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哟!”

  孙成伟笑着,接上来说:“我知道,您呀,是来看我的!”

  孙立昆这才说:“也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存义的。”

  孙成伟丢了面子:“我说嘛,不是挡了您的道,您省委书记可不会下车。”

  孙立昆却不管孙成伟的面子,当着孙成伟的面,对刘敢斗说:“敢斗,我可把招呼给你打在前头,一定要督促你舅依法经营,别跟他学坏……”

  孙成伟当即叫起苦来:“哎哟,六叔,您可别再说了,现在不是我教敢斗,倒是敢斗教我哩!六叔,您高高在上,可不知道下面革命形势的发展,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在成长啊!敢斗管我,可比当年您管得厉害!连我的婚姻都干涉!”

  刘敢斗一本正经,像个大人物似的:“六姥爷,您别听我舅的,我哪敢管他?不过,在生活上,我得关心他,在政治上,我也要把把关。我经常和我舅说,咱一定要记着,是党的富民政策给了咱光明前途,谁不照章纳税,咱都得纳。”

  孙立昆赞许道:“好,敢斗,这样做就对了。”亲昵地摸了摸刘敢斗的脑袋,又说,“就这样好好干下去吧,你们可真是赶上了好时代!”说着,要上车。

  孙成伟追到车门口:“六叔,有个事,我还得给您说,尽管您这么多年都对不起我,我可是真对得起您六叔呀!六叔,我又给您立了一功,您可能都不知道。”

  孙立昆疑惑地问:“你又给我立了一功?你?”

  孙成伟表白说:“是呀。‘文化大革命’期间,有人跑来找我,要我写材料证明您是叛徒,打我熬我,我咬着牙就是没写!我说了,您在天津被捕时,是我花了二百块大洋把您救出来的。”

  孙立昆怔住了,沉默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孙成伟的肩头:“谢谢你,大伟!”钻进车内,孙立昆摇下车窗,又加了句,“大伟,你这人实事求是!”

  孙立昆的车一开走,刘敢斗马上问:“舅舅,你当年还救过我六姥爷呀?”

  孙成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年:“可不是吗?!没有我,你六姥爷早被鬼子汉奸枪毙了!敢斗,你可别小看了舅舅,舅舅年轻时可比你强,打的官司多了!有一回给天津永利铁厂的钱五爷打官司,钱五爷硬送了我三十根金条,我推都推不掉!那时候你到天津地界上问问,谁不知道孙成伟孙大律师?”

  刘敢斗又问:“你花了二百块大洋救了六姥爷,六姥爷后来还你没有?”

  孙成伟摇摇头:“我没要他还。”

  刘敢斗说:“那准给你别的好处了,是不是?给了个官让你当?”

  孙成伟叹了口气:“哪有这种事?那时共产党哪兴这么做的?敢斗,我和你说实话吧,不是你六姥爷,我还落不到今天这一步哩!为钱五爷那三十根金条,你六姥爷就把我从部队开除了。我那军装只穿了两天,却被你六姥爷关了二十多天。”

  刘敢斗眼睛突然发亮:“哎,哎,对了,那三十根金条呢?你藏在哪里了?这么大的事,我咋一直没听你说?快说,快说!”

  孙成伟哭笑不得:“你也做那金条梦呀?你六姥爷没收以后,替我还给钱五爷了,说那位钱五爷是民族资本家,要保护!他这人从来就没想过要保护我!”

  刘敢斗既失望又不平:“舅舅,那你该问六姥爷要那二百块大洋!你去要!”

  孙成伟一怔:“这……这……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问他要呀?”

  刘敢斗说:“为什么不要?在商言商嘛,等价交换嘛,二百块大洋买条命,够便宜的了!舅舅,你要不好意思,我找个机会去找六姥爷要——起码也得让他帮咱批百十吨炭,让咱赚个万儿八千的!”

  孙成伟知道,刘敢斗六亲不认,说得出就做得出,而且,这阵子真在做煤炭生意,忙把刘敢斗拦下了:“小姑奶奶,你可千万给我省点事!你舅这辈子也就积了这么点德,你可别把我仅有的这么点光辉给灭了!”

  刘敢斗嗤之以鼻:“舅舅,你还有光辉呀?我看是浑身霉气!”

  郑小喜听了,也插上来说:“不但霉,还迂!动不动就是‘当年天津卫’!”

  孙成伟后来想,这其实就是他和外甥女刘敢斗最大的区别了:他的目光总是向后的,看到的想到的全是过去;刘敢斗目光总是向前的,看到的想到的全是将来。所以,在嗣后的岁月里他接受刘敢斗的领导也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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