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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时想起了舅母早先骂过的话——舅母说过的,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让千人日,万人操。

  然而,她却仍不相信这好地方会是窑子。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玉钏迟疑着问:“姐姐,咱……咱究竟是……是干啥的?”

  刘小凤笑了笑,把打着活结的裙带缓缓解开,露出只吊着花布月经带的雪白躯体,一只手在大腿根的月经带上拍了一下,平淡地说:“就干这个——让肯为咱花钱的男人干。”

  玉钏呆了,直愣愣地盯着小凤看了好一会儿,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情形刘小凤见得多了,知道自己无论咋劝也是无用。因此,刘小凤任玉钏在那儿哭,也不去劝,只把琴弹得极响,——弹出一曲北派的《高山》《流水》让激越的琴声把玉钏的哭声遮掩了。

  后来,玉钏哭声渐渐弱了下来。

  刘小凤这才好声好气对玉钏说:“来吧,玉钏,跟姐姐学琴,免得日后枉吃许多苦……”

  玉钏痛哭一场后,心里已明白,不论她愿意不愿意,从今天白日里进了观春楼的大门,她就再也出不去了,她不论学啥都是为了日后的卖身。刚认下的那妈是不会白花钱买她,也不会白让她在这窑子里穿花衣服,吃白面馍的。舅母咒她的事,真就被吸大烟的缺德舅舅干出来了,她真就要被……

  玉钏不去看琴,眼泪汪汪抓住刘小凤的手,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我怕……”

  刘小凤叹了口气道:“莫怕,莫怕——姐姐不是说了么?姐姐也是这样过来的,从十六岁破身,至今都七八年了,不是仍活得好好的么?玉钏,你终还小,若是大了,若是想开了,就觉得这里的日子也有好处呢。自己快活,也让花钱的男人快活,且是风不吹头雨不打脸的。好,咱不说了,弹琴吧……”

  玉钏无奈,只好噙着泪,和刘小凤学起了弹琴。

  这当儿,观春楼下的青石巷里已是一片喧闹,再无白日里的那份冷清,就仿佛半个凤鸣城里的人都涌来了。玉钏怯怯地撩开窗帘,一眼就看到,大门前亮闪闪的大灯笼下,车马轿子停了一片,不少洋车仍在来来往往,洋车的车铃声响个不断。

  楼外热闹,楼里也热闹。

  楼下厅堂里,打情骂俏的笑声叫声,一阵高似一阵,接客的姐姐们便于那连绵不绝的笑叫声中携着一个个胖瘦高矮不一的男人相继上楼去各自的房间——玉钏不时地听到有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在门前响起。

  还不仅这些。

  那夜,玉钏临时睡在刘小凤的大床上,还从被角下亲眼看到,一个拖着花白长辫子的老头硬闯到她们这门前挂红灯的房里来,把刘小凤挤在梳妆台前和刘小凤耍闹。老头搂着刘小凤亲嘴,用辫梢搔刘小凤的白奶子,还把手一次次伸到刘小凤身下摸来摸去。

  刘小凤也不恼,一手搂着那不要脸的老头儿轻声笑着,叫着,说着脏话,一手却在掏那老头的口袋……

  这一切把玉钏吓坏了。

  玉钏用被子蒙着头,呜呜哭了一夜。

  §第二章

  玉钏接客破身是在两年后的一个秋日。喜客是钱团长的部下周团副。周团副那年三十不到,生得威武英俊,一脸浓黑的络腮胡子,满身发达的肌肉,很有一副大男人的样子。每次到观春楼来,周团副都不穿便衣,只穿军装,还扎着武装带,挎着枪,乌黑铮亮的马靴踏得楼板咔咔响,到哪个姐妹房里都是一副操练的劲头。有一阵子,周团副常去刘小凤房里操练,时不时见到玉钏来找刘小凤谈琴说画,一来二去,两只眼睛就盯上了玉钏,老想点玉钏的牌。然而,玉钏那当儿还没破身,楼下厅堂里没有上名字的花牌。周团副无可奈何,只能看着玉钏的美姿倩影做做花梦而已……

  这时候的玉钏,真就出落成观春楼独一无二的花魁了。

  一张粉嫩的脸儿人见人爱。两只眼睛如同两汪清泉,像随时能滴出水来。黑长且微微有点上翘的睫毛扑扑闪动着,生气时也像在笑。脖子是雪白修长的,皮肤细腻得让人揪心,能看到淡蓝的血脉隐隐现着。身材更不必说,苗条却不瘦弱,全身上下起伏有致,穿什么都漂亮。肩头是圆润的,两只乳房大大挺挺的,腰偏又细得让人惊奇。臀部浑圆,腿则修长,腿上的皮肤也是那么白皙,似乎轻轻掐一把便能掐下一块肉来。

  经过郑刘氏和刘小凤一帮姐妹的调教,玉钏也真正出了道。嗓子天生圆润,唱出的歌清丽动人。琴弹得更绝,广陵派的《流水》,北派的《酒狂》,已弹得娴熟无比,且自成一格。

  周团副看着玉钏为之心动,许多观春楼的老嫖客,也对玉钏跃跃欲试。背地里,老嫖客们都感叹,说是这玉钏姑娘只怕不是人间的凡品,却是天上的仙物呢。周团副从那帮老嫖客色迷迷的眼光和议论中,嗅出了一股群狼猎艳的味道,便当机立断,抢先一步下了手,第一个找到郑刘氏,向郑刘氏明确提出,要为玉钏破身办喜宴。

  郑刘氏见周团副找上门来,心里暗暗叫苦,觉得自己算是倒霉了。周团副不是一般人物,是钱团长的部下,还又是钱团长的把兄弟,他来为玉钏破身,只怕就赚不到什么大钱了。按郑刘氏的设想,玉钏是可居的奇货,没有好价钱,她是断然不能出手的。因此,为玉钏破身的人决不该是周团副,至少也应该是商会的赵会长——赵会长也看中了玉钏,且又有钱,为玉钏必会千金一掷的。

  然而,却不敢得罪周团副。

  郑刘氏想到周团副这阵子仍在刘小凤那里操练,便笑嘻嘻地去对周团副说:“周团副呀,你这人真是没良心哩,说风就是雨。你做玉钏的喜客,凤姑娘咋办?凤姑娘不要伤心死了?”

  周团副咧嘴笑道:“嘿,刘小凤又不是我太太,她伤啥心?”

  郑刘氏又小心地说:“再者说了,想做玉钏喜客的也不是你周团副一个,还有不少难缠的主呢,我要是一口应了你,对那些主咋交待呀?”

  周团副把盒子枪往桌上一放,又笑——这回是阴笑了:“再难缠的主,用这家伙都交待了吧?”

  郑刘氏不敢做声了。

  周团副却又黑着脸,指着郑刘氏的鼻子说:“刘氏,你不就是想在玉钏身上卖个好价钱么?老子给你!老子做着安国保民军的团副,并不是山里的土匪,断不会白日了你的姑娘不给钱的!”

  郑刘氏这才呐呐道:“只是……只是,你……你就算出了钱,也……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哩,玉钏终是我最疼惜的一个丫头,也得她同意才行……”

  周团副点点头:“嗯,这话倒还有点道理——我们钱团长也主张保护妇女权利——这就不要你烦了,我去和玉钏说,她要真看不中老子,老子就算和你白说。”

  郑刘氏脸上有了喜色:“周团副,此话当真?”

  周团副胸脯一拍说:“老子是安国保民军团副,说话会不算数么?!”

  郑刘氏连连道:“好,好,真要是玉钏不乐意和你好,我也不能亏了你周团副,这观春楼别的姑娘,我任你挑,任你拣……”

  周团副偏不领情,冲着郑刘氏手一挥说:“留着你那些姑娘吧,——有了这个玉钏,老子一个不要了,这叫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

  周团副走后,郑刘氏到玉钏房里找到了玉钏。和玉钏说明了周团副的来意,道是这周团副不是好人,仗着吓唬人的枪,想讨便宜哩。

  玉钏直到这时才明白,自己两年多来最怕的事终于来临了。她也将像刘小凤和其他姐姐们一样,要为郑刘氏卖身赚钱了。不管是卖给周团副,还是别的什么人。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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