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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一个奇怪的男人

  春节来了,家家户户乱了节奏,平时不开伙做饭的,趁着春节有时间,炖鸡煮鱼,准备好好烧一些菜吃。平时开伙做饭的,倒又熄了火,封了门,或者出去旅行,或者回母亲家去过,总之得有点过节气氛,有点什么改变。静薇在春节前就跟邵伟涛说好,春节期间乱乱的,两人不如不见面的好。静薇说了这话,心里又有些难过,她想,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静薇回家的时候,继父老刘正在厨房里做菜。

  继父老刘平时喜欢鼓捣吃的东西,没退休之前,他在一家研究所工作,据说他的研究所是研究火箭的,非常高深的学问。而退休之前他却喜欢烹饪,把做饭当作一门艺术来看待。静薇每次回去,他都要做许多好吃的给静薇吃,虽然静薇对这个很晚才来到她家的“老刘”毫无感情,但老刘依旧把她当女儿来看待。

  收音机里播放着欢快的外国歌,厨房不断飘来饭菜的香味儿,静薇忽然意识到自从恋爱以来,自己离脚踏实地的实际生活越来越远了。

  家里好像要来客人。

  准备了好多菜。

  母亲出去买酒去了,静薇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客人要来。

  母亲出去10分钟之后,门铃响起来。

  继父老刘去开门,静薇隔着门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静薇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胡思乱想。她想,肯定是母亲过去的老朋友,而且是很久很久没见面的。她想会不会是……父亲廖凯呢?

  不会,肯定不会的。

  如果真是父亲廖凯,他会如此从容地坐在他原来的家里,跟另一个男人谈天说地?这太不可能了。

  静薇把房门拉开一条细缝,听到客厅里两个男人的谈话片断:

  一个说:“你女儿回来了。”

  另一个说:“静薇呀?她长大了吧?”

  “是个很漂亮的大姑娘了。你女儿可是个好孩子。”

  “是啊,静薇妈妈这些年来辛苦了。她不容易啊。”

  “谁都不容易——”

  原来这个人真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面对廖凯,静薇无法把他和苗影笔下的人物联系在一起,他们是相互分立的个体,多年以来,她只是零零星星听到过一过有关他的事,从来没想过,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陌生的奇怪男人就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客气而又礼貌地与她的继父谈着话,这一切奇怪而又荒诞,不像是真的。

  静微做过许多次与父亲见面的梦,都不是这样的。16岁那次意外怀孕,在绝望的梦中混合着与父亲相见的梦。

  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又长又冷的走廊上,腹部隆起,并且越来越大,她双手按住那逐渐增大的肚子上,想要制止那无休止的变化,但是,它还是在变大。后来,她碰到了父亲,父亲说,不要紧的,孩子。静薇刚要和他说话,那人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你说在走廊上遇到父亲?他跟你说什么了?”母亲问。

  “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就醒了。”

  “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的,以后也不会的。”

  母亲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瓶形状古怪的酒。她看见在客厅里坐着的父亲,有些不敢直视似地,说了句“来啦”,又把眼睛调向坐在对面的继父,“没别的酒了,只有这种老爹酒。”

  说着,就把那瓶深褐色的酒“哒”地往玻璃茶几上一放。

  静薇听见瓷瓶与玻璃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那声音是她最受不了的。小时候,有个男生故意气她,用刀子使劲儿刮教室的玻璃,“吱嘎”、“吱嘎”,静薇气得冲上去推了一下,差点把正在擦玻璃的男生推到楼下去。

  坠楼的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永远飘浮空中,永远够不着地。

  热闹中的静

  春节的热闹是虚浮在空中的,就像那些飘在空中的彩带,或者在商场门口站着的巨大的胳膊可以在空中晃动的充气人,春节的热闹膨胀着无用的色彩、体积,疲劳着人们的视听,初一初二还好,到了年初三,人都像刚从一场大病中逃脱出来,心里空得厉害。

  廖静薇和邵伟涛本来说好春节期间不见面的,可到了年初三,静薇还是忍不住要给邵伟涛打电话。她一个人关在自己房间里,详细盘算着时间。因为说好春节期间两个人不通电话,所以邵伟涛没开手机。这样,要打她家里电话,静薇就有些发怵,算不出来他家什么时候有人,什么时候没人。

  这样猜来猜去,弄得她什么事都干不下去。

  她站在窗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想还是熬一熬算了吧,万一给他打电话,是申思怡接的,会很尴尬。申思怡是个精明的女人,她的直觉一定很准。她的脸贴到了窗帘细腻的布纹,她想起此时此刻邵伟涛正和另一个女人坐在一套很温馨的房子里,喝着茶,说着她不曾听到过的亲密的话,她就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到了年初四,两人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他先打的电话,说家里没人,他爱人和孩子到海洋馆去玩了,就抽空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问候”这样的词,有意无意拉远了他俩的距离。静薇很疑惑地想到,难道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们下午到静薇的住处会合,几天不见,竟如半年没见面似的,身体处于燃烧状态,外面是热闹的车流、人群,室内却是静态的燃烧。静薇看见自己的裸体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被缝隙间漏进来的一束光照亮,美得惊人。

  他的手指沿着那些惊人的曲线游走。

  静薇发出很柔软的、像日光那样薄的叹息。

  “过年我父亲来了,我从来也没见过他,他跟我想像得不一样。”

  “你父亲?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呀?”

  “没听说过吧?连我自己都没听说过。”

  “你们家怎么这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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