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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台上晃动的衣服,与母亲晃动的身影时常重叠在一块,让人很难分清。静薇有时想,或许某一天,母亲化做一件布做的衣服飞走了呢,这想法不止一只地飘进静薇的头脑,有时是在下午的某一瞬间,她突然从午睡的长梦中惊醒,发现母亲不见了。

  妈——

  空间在静薇的惊叫声中突然变大了,房子里到处都是回声。静薇从这个屋跑到那个屋,不小心撞翻了地上一只装有肥皂水的脸盆,泡沫流了一地。母亲从阳台门后面探出头来,母亲说你怎么了,又把盆里的水弄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你现在这身体,要是再摔一跤可怎么办。

  母亲的唠叨声并未进入静薇的耳朵,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好像是刚才一阵慌乱声音的回声,有一个小一号的静薇,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找妈妈。

  灼热的回忆

  星期天的中午,一向不睡午觉的母亲,忽然睡起午觉来。阳台上晃动的衣服与侧卧的母亲形成不真实的对比,仿佛那个面朝里侧卧着的女人,不是母亲的实体,而是一俱躯壳。

  静薇轻手轻脚地溜进客厅,拿起电话,躲进自己房里去。

  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在给那个人打电话。

  她紧张得手直抖。电话的橡皮按钮很难按,有的键按两遍才能有反应。这样,那男生的电话就变得无限地长,那些七七八八的数字令静薇感到窒息。

  那男生的声音是突然间冒出来的,没有一点前奏,连电话接通时“嘟——"的一声都没有,他就冒出来了。

  “喂。”

  他从平静中冒出来,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接电话之前,他一定在干一件很享受的事,在喝一杯咖啡?在电脑上玩游戏?跟朋友聊天来着?想想他的处境,再想想自己,静薇委屈得就要哭出来。

  “我是静薇。你好吗?”

  他好象怔了一下,因为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一个不短的停顿,然后他开始说话,慢吞吞的,体现着家境的优越和教育的良好。他说你怎么啦你不是病了吗得的什么病要不要打针打针还是吃药吃药还是打针——

  “下午能出来一下吗?”静薇突然打断他问。

  电话出现了回声,里面有同样一个女生也在问同样的问题,“下午能出来一下吗”“下午能出来一下吗”……这句话一经重复就变成了一种嘲笑,静薇一手摸着隆起的腹部,一手紧握电话机,犹豫片刻,她说“我想见你。”

  静薇穿上大衣出门。

  外面天很黄。很大的风卷着沙土,在空中横行,路人都成了没有面目的无脸人,他们奔走过天桥,或在商店大玻璃窗前晃一下就不见了,好像穿墙而入。静薇坐在车里,告诉司机那个地方。其实男孩家住得离静薇家很近,可她尽可能地要约得远一些,不让双方的家长看到。

  在这样一个大风天约人出来,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静薇一开始就做好那男生不来的打算,汽车行驶缓慢,到处都在堵车。静薇坐在车里,昏昏欲睡。他的笑容就在眼前晃动,离得那样近,近得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在他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个急刹车突然来临,静薇醒了。

  静薇听到车里正放着这样一首歌,大意是“给我一段时间,勇敢地面对寂寞”“欢笑以后代价就是冷漠”,“早知如此,何必开始,我还是原来的我”。静薇记不起这是谁唱的了,只觉得那声音冲着自己——仿佛唱给她一个人听的。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静薇的表情。

  “你哭了呀?”

  “没有。”

  “哭吧,哭吧,有什么烦心的事,哭一哭就好了。”那人善解人意地说。

  静薇从包里摸出一包很小的纸巾,抽出其中一张在面颊上轻轻按着。她不想破坏了妆容,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今天能够跟他见一面,哪怕是隔着玻璃窗看上一眼也好。

  那一天,他是那样温柔。

  窗纱拂动,他的手像翻开书页那样,掀动她的衣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声音像游丝一样细,细得就快要断掉了。初次的抚摸就发生在那一刻,静薇觉得自己胸前两个凉凉的小山包,在进入他宽大的手掌之后,一下子就变得灼热烫手起来。

  镜中的少女和现实中的自己

  镜子里是静薇素白的脸,她已经这样在镜前站了好长久了,她的脸很干净,没有一点瑕疵,像身后的墙一样白。镜子只能照到她胸部以上,她是赤裸的,在镜子里却看不见。镜子下面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对硕大的乳房使16岁的静薇感到难堪。

  她16岁。

  她怀了孕。

  这两个角色在静薇身上无法重合。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低头看现实中的“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乳房变得沉甸甸的,她用手把双乳托起,感觉到它们沉甸甸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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