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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不舒服吗?

  ——要不,让你母亲带你上医院看看。

  老师的话,一句一句短促有力,静薇知道自己肯定中出事了。

  母亲带静薇到医院去检查的时候,医院妇产科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怎么搞的?都8个多月了才来?现在什么手术都做不了了,只能等孩子生下来。”

  静薇妈立刻像被雷劈了一般,头晕耳鸣,眼前发黑。这时候,从玻璃隔门的深处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可能是哪个痛苦的产妇正在临盆。静薇又羞又怕地站在那儿,被苦涩的来苏水味包围着,恨不得立刻死去。

  玻璃碎了

  那段日子静薇从紫少女变成了白衣少女,母亲给她请了病假,让她在家静养。母亲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觉得更加自责,她个记忆模糊的下午,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静薇感到可怕。

  母亲天天在家看着她,怕她想不开。静薇的母亲是天下最善良的母亲,从知道女儿出事到现在,她从来没对女儿说过一句难听的话。越是这样,静薇就越是感到难过。她穿着一身白,在床前的蚊帐下面静坐,从正看,就像一幅笔法细腻、色彩淡雅的工笔画。

  她画样地坐着,静止,一动不动。

  母亲隔着蚊帐的透明纱看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是替担忧。母亲说,没事的,孩子,都会过去。母亲还说,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去做。母亲见蚊帐里的静薇没有一点反应,就走过去摸她的额头,当她的手指触到静薇软而弯曲流海的时候,她鼻子忽然一酸,眼睛就要流下来。

  “妈,我没事。”静薇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真的,挺好我没事。”

  母亲的身影无声地移走了,静薇继续坐在透明蚊帐下面张着一双透明的眼睛发呆。一夜大风,玻璃碎了,风轰轰烈烈地灌进来,把蚊帐吹得翻卷起来,像舞在空中的白色火苗。

  静薇起来关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母亲房间还亮着灯。那是一盏形状细长的蓝玻璃灯罩暗灯,母亲坐在灯下,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抽泣。母亲穿上的蓝睡衣,把房间映得像海水一样蓝。静薇没有走进母亲房间,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帮母亲合上门,走了。

  玻璃碎了,静薇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头一靠近枕头,黏稠的睡意就如迎头泼来的一盆浆糊,将她的眼睛和毛孔全部闭合,她很快就睡着了。这是一个多梦的夜晚,她梦见母亲身穿蓝睡衣在鱼缸里游泳,床单、枕巾全都浮动起来,母亲游动的方向,正是冲着房间里那些浮游生物去的,她试图抓住什么,可是,不行,她做不到。

  母亲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就在静薇耳边。

  她渴望够到那些悬浮物。

  所有的一切都漂浮起来,静薇终于听到母亲的尖叫,就在耳边。静薇在叫声中突然醒来,房间里光线很暗,侧脸看了眼枕边的小闹钟,凌晨5点5分,四周很静,连玻璃的碎片都沾着静谧的气息,它们碎得是那样彻底,像一颗颗碎银子平铺在地面上,伤痛,无言。

  父亲是怎样的人

  早晨,静薇轻轻轻推开母亲卧房的门,看到母亲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块没有一点花的素色白被单,一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静薇静静地走过去,掀开被单,平躺在母亲身边。

  “妈,我知道你没睡。”

  “睡不着啊。”

  “一夜没睡?”

  “嗯。”

  “妈,都是我不好。”

  母亲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看也不看静薇一眼,说:“静薇,能告我那个人是谁吗?”

  静薇想了一起,执拗地说:“不能。”

  母亲就不再问了,重新躺在床上,母女俩同盖一个被单,仿佛又回到了静薇小时候。那时候,父亲偶尔回来一下,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静薇回想起父亲的脸来,是模糊的好像电视里的重影那样一团。父亲和母亲在静薇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静薇从来也没问过原因,小小年纪,她就懂得回避这件事情。

  有时候,静薇很想问问母亲,“父亲是怎样的人”,转念一想,又觉开不了口。“父亲是怎样的人”,静薇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的设想,她想,他可能是个神秘人物,一个有难言之隐的人,或者,是一个抛头露脸的公众人物。

  “你想他吗?”

  “想谁?”

  “想我那根本不存在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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