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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娱乐版头条

  第二天上午,小夏打电话到赵楷的办公室,电话铃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其实赵楷后半夜都睡在办公室,他不想回家,妻子逢人便说她怀孕了,那种眉飞色舞的表情实在让赵楷受不了。

  张研是个世俗的女人。

  她想用这件事来捆住他,他不干。

  赵楷从小夏家出来,在楼下找他那辆破自行车,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才想起他已经把车扔在立交桥底下了。他裹紧大衣蔫头耷脑地往前走,走到路口有灯的地方去打车。后半夜又下起雪来,他觉得冷。又冷又困。他想,他这一辈子是欠了这两个女人的,她们要喝他的血,她们要把他的身体撕扯成两半,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他为了什么呢?什么也不为。真正的爱是没有目的的。

  他站在一盏孤灯下等车。车许久没有来。这里路段较为偏僻,在深夜一两点钟的时候,要等来一辆出租车也不大容易。他站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半小时后才打到一辆车,赵楷整个人都快被雪埋上了。

  埋上了也好。他想。就将眼前这一切烦恼全部了断了。

  全部了断了。

  全部。

  出租司机问,你说什么呢。

  赵楷说,没什么,我自言自语。

  司机说,看来也是个遇到烦心事的人啊。人活着,都不易,小伙子,你就想开点吧。

  赵楷在办公室睡了一觉,一早被电话铃声吵醒,他明明知道是谁来的电话,可他就是不理,任电话铃一遍遍地响着。当楼道里开始有人走来走去,有来上班的人打开办公室门的声音,有互相问候的声音,有人拎着暖壶下楼打水的脚步声,所有这一切都在告诉赵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新的一天开始了。

  电话铃再次响起。

  赵楷拿起电话,小夏的声音从电话里冒出来。

  “你吃什么醋呀?我们真是在谈工作呢,不信你可以去问陈小帅。你这个人呀,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小了。这一点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跟人家张晓光学学,你看看人家张晓光事业心多强。再看看你,昨天晚上气死我了,不声不响地,人就走掉了。你什么意思呀?早晨还故意不接电话……喂,你在听吗?”

  “嗯。”赵楷只在电话里“嗯”了一声。

  “声音听上去跟老头儿似的,喂,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过了你?不想过就直说,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好不好?”

  “我哪阴阳怪气啦——哪儿敢。”

  “这还差不多。”电话另一端的小夏显然高兴起来,“中午一起吃饭吧?想上哪儿你说。”

  赵楷说:“饭倒不想吃,就是中午想到你那儿去好好睡一觉。”“那还不好说?中午我打车来接你。”赵楷放下电话,精神顿时好了许多,他想自己现在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女人的一句话,能让他笑,也能让他哭,他以前不是这种人啊,他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一上午打了几个电话,又接了几个电话,跑了一趟财务室,又跑了一趟打字室,回来刚在座位上坐定,小夏的电话就来了。他匆忙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穿上外套就下楼了。

  在电梯里,赵楷看见了自己的憔悴。

  出租车里放着王菲的《执迷不悔》,在外面都能听见。小夏笑盈盈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哎,下来得挺快嘛。”她打开车门从前门下来,拉开后门,冲赵楷做了个手势,“请——”

  他们到一家名叫“蜀味浓”的餐馆好好吃了顿川菜,又麻又辣,直吃到满头大汗。小夏望着玻璃窗外来往频繁的车流,好像出了神似的,赵楷不知道她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

  “听说,昨天晚上出事了。”小夏说。

  “出什么事了?”赵楷的筷子里正在红红的辣椒堆里寻找辣子鸡。

  “酒吧里那点破事呗。我说你是怎么搞的,让你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婆那么胡闹,人家乔伊可是无辜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你没看今天早晨的报纸吗?乔伊被人拍了照片,登在娱乐版的头条上。”

  赵楷脑子里“轰”地一下。他立刻拿出手机给乔伊打电话,乔伊却关机了。

  乔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报纸的显要位置,他看到这样一个标题:《著名主持人私生活大曝光》,并且还配有照片。

  乔伊在酒吧里被别人的老婆揪住吵架的镜头,被人非常生动地拍下来。乔伊一上午接到无数电话,她只好把手机给关了。一切都是误会,可她不想跟人解释,就算她浑身上下都长满嘴,她也说不清楚。

  她静静地坐在化妆镜前,等待化妆师给她化妆。

  她今天的采访对象是跳《英雄》那个舞的舞蹈家,上次开会看过他的演出,乔伊非常喜欢他的舞蹈。现在她想集中精力尽量把节目做得好一些,因为从老占的话里话外,她已感觉到某种危机,

  老占说:“乔伊,你都快30岁了,现在新上来的年轻人很多,主持人是个露脸的行当,好多人都愿意干呢。”

  老占在暗示什么,乔伊心里是明白的,可她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硬让自己的身体,接受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她宁可失去主持人的工作,也不会那么干的。她不愿意像朵儿那样委屈,朵儿的悲剧就在于,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身体去换。她为了从外地调进北京,就主动接近老社长柴大顺。

  后来他们结了婚,年龄相差二十几岁,老社长的年龄足可以做她的父亲。朵儿如愿以偿调进北京,她以为她用身体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她以为自己很能忍。

  终于有一天,朵儿用刀把自己的丈夫给砍了。

  在那个危险的夜里,乔伊把朵儿的故事讲给老占听,老占听完之后,立刻变得像猫一样老实。

  老占离开房间之后,乔伊的脑子变得异常兴奋。她从没见过朵儿的丈夫老柴,在想象中他应该跟老占差不多是一类人。在黑暗中,她看见身材瘦小的朵儿,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那把刀是几天前,她叫一个来小区磨刀的河北人给磨的,那是一把上好的钢刀,磨刀人一拿到那把刀,眼睛就闪出一抹少有的光亮。

  “真是一把好刀啊。”他说,“大姐,真的要开刃吗?”

  “废话,不开刃找你干吗。”

  “霍霍”的磨刀声在空中响起来的时候,朵儿已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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