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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书中将艾伦·金斯伯格翻译成金斯堡。我知道这是种约定俗成,但是“堡”,总使人想起欧洲的某个古老的城市。譬如圣彼德堡、萨尔茨堡,或者瑟堡、卢森堡。所以,在人名中,“堡”又常常被译作“伯格”。金斯伯格,写起来好看,读起来又是他原本的发音。第一次读金斯伯格的诗。才知道什么堪称诗。一种激越的感觉。仿佛在听一首浑厚的交响。亢奋的,进而疯狂的。那发自生命本身的《嚎叫》、和他对亡逝母亲的《祈祷》。只能是吸食大麻的结果。不可能有别的。然后又想到地名的翻译。San这个音总是被翻译作“圣”。也是约定俗成,譬如圣菲、圣迭戈、圣何塞、圣巴巴拉、圣弗朗西斯科。还有什么?圣经、圣典、圣殿、圣徒?圣父圣母圣婴?为什么是圣?圣又是什么?于是翻阅字典,圣,第一解便是;最崇高的。

  什么是最崇高的?这便是金斯伯格他们最最讨厌的字眼。没有最崇高的。所以他们中没有人愿意成为那个最虚伪的“人性的道德灯塔”。他们写作,是为了体验,而决不是为了指引。在体验中冲决,还有背叛。背叛时的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将一切的社会的道德和秩序视为粪土。为了实现反抗,于是他们故意选择了彻底逃离文化的中心。吸毒。讲脏话。和男人性交。同那些犯罪分子形同手足。四处流浪,自我放逐,仅仅是因为,他们要反抗“圣”。反抗“最崇高的”。

  这些男人是富有的男人。他们几乎都是有产阶级的后代,所以他们有钱读哈佛,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有遗产。是因为他们从小被他们那个阶级的规则和文化所禁锢他们才从小就梦想着能逃出来。有朝一日能亵渎和践踏他们已经拥有的那个阶级的一切。他们要过另一种生活。而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对旧有生活最本质最彻底也是景致命的背叛呢?那就是,同性恋。

  从此只同男人生活在一起。同男人相亲相爱。由此而成为被社会和富有的有教养的阶级唾弃的对象。

  他们在选择同性恋对象时通常有两类人。一种是精神上的志同道会者。有同样的智过品味和人生的态度。比如他们团体成员之间的那种因思想的接近而导致的肉体的接近。通常政治上的一致,才会有友谊。想一想你可以称之为朋友的那些人。想一想是什么把萨特和波伏瓦年深日久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仅仅是肉体吗?

  第二类人就是他们从时代广场检来的“垃圾”了。他们捡他们纯粹是因为被他们的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所吸引。流浪。永无尽止的漂泊。那恰恰是他们在摒弃以往的战斗中特别迷恋和向往的方式。所以他们宁肯把那些肮脏的饥饿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拉上他们的床。他们爱他们。他们甚至崇拜他们,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都是些多么漂亮的男人。但可惜女人不再能爱他们了。这些漂亮的男人在无望时便把自己装扮成真正的混蛋。穷困潦倒者。他们在恶臭在脓血中生存。践踏大脑中的智慧。出海。挣一份水手的工钱。蓝色的肮脏油腻的海魂衫。干最苦的活儿来玷污哈佛的殿堂。于是,才有了真正的另类生存的经验。有了钱便投资于毒品的交易。换回毒品疯狂迷幻的感觉。在歇斯底里中洞穿绝望。

  然而他们依然是富有才华的。他们在所有渴望诉说的瞬间写作。他们在文学中的反抗,就是真实的赤裸裸地袒露他们的种种劣迹。他们的流浪和生活。他们的最为深刻的隐私。

  比“私小说”还要“私”的袒露。

  因为书中的那个人就是他们自己。

  连用眼睛来接触这些男人的诗行都会令你疯狂。像吸食了大麻。萨克斯管吹出的扭转的乐章。在新奥尔良。那声音贴近看。穿透你的心肺。心慌。而且开始不停地出汗。不知道毒品催化出来的作品是一副什么景象。读金斯伯格。他的《祈祷》。彻夜之间。为母亲的。那便是了。罂粟的花朵。读着使人发疯。兴奋得四肢发抖。从身体中升出的一种精神的光芒。所以,服用兴奋剂会使人产生出无穷的暴发力。我们已不能再写作。所有的激情都不再是激情。没有可以置放激烈跳动的心的地方。还有墙壁的另一端传出的风钻震耳欲聋的响声。也让人发疯。就像是金斯伯格的诗。太可怕了。装修的浪潮。干扰着人的神经。一个房子一个房子的。慢慢地来。永不停歇地。直到最终崩断脆弱的神经。崩溃。而克鲁亚克在路上。在那辆破旧的汽车上。穿越美利坚。金斯伯格在前往巴尔的摩的航行中。还有,他让自己掉进约克大街的污秽中。被精神病院收编。都是疯子。后来我们真的很累。是因为喝了很浓的咖啡。也是兴奋剂。伤残着胃。读《凡高之耳的死神》。像饮了八十度的浓酒。要慢慢恢复。因为房子里的空气太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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