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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你真有那么崇高吗?别装蒜了。雄的气味至少是品牌,而你呢?来者不拒,雅俗共赏,以至于我一直很难弄清你的品位究竟是什么。

  车悄然停在一家五星级饭店的门前。有服务生将冯戈的车开到停车场。冯戈带着不情愿的乔乘电梯到三楼。乔想不到冯戈带他来的这个地方,竟然是饭店里的一个昼夜开放的健身房。

  冯戈说,这里是消除疲劳最好的地方。我差不多每天都来。这已经成为我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了。为“午夜”我已经付出了很多,应该休息了。雄可以代表我看着你们。他一直让我很放心,我每天在这里至少要训练两个小时。这能提高生命的质量。然后在浴缸里再泡上两个小时。我们这一代艰苦奋斗出来的老板们,眼下差不多都在过着这种饱食终日、养尊处优的生活。加入各种俱乐部,高尔夫球的,网球的,健身的,或者读书的。如此每天享受着这种最优雅最高档也是最有品位的生活,我们便这样成为了贵族。是金钱孕育培养了我们,让我们变得越来越娇气,以至于经不得任何的挫折和背叛。

  冯戈让乔在健身房的大厅里等她。她给乔要了一杯很浓的咖啡。然后她走进了一个看上去很性感的、至少是看上去能给人许多性的遐思的更衣室,一扇非常非常漂亮的镂花的玻璃门,就遮挡住了那些若隐若现的游动着的女人的身体。

  乔从来没进过这样的地方。他等在那里。一种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在这样的午夜。大厅里空空荡荡,乔想,恐怕没有人会像冯戈那样,在这种时候锻炼。他想着冯戈。他觉得和这个女人的接触得越多,他就越是无法理解她。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出人意料的,因而无法理解。无论乔有着怎样的想象力,冯戈的所做所为都会令他震惊。乔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总是异想天开的女人,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些是什么。

  乔等在那里。等得气急败坏。过了很久,冯戈才故作青春地从那扇漂亮的玻璃门里闪出来。俨然运动的装扮。一件黑色的连裤紧身衣,将她身上的所有线条毫不留情地凸现了出来。包括每一块肌肉。当然在这个锻炼肌肉的地方是不在乎暴露肌肉的。只是如冯戈这样的女人,紧身衣无疑使她的年龄原形毕露。那正在开始下垂的乳房,还有腰间、肚皮,乃至于臀部的那些正在滋生出来的脂肪。但是冯戈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她十分优雅地坐在了乔的身边,并故意做出和乔很亲密的样子。显然她是在做给什么人看。但是什么人呢?那个负责煮咖啡的服务生吗?

  冯戈问乔,喜欢这样的地方吗?

  乔说他看不出这样的地方对他有什么意义。

  噢,我们忘了主题。你觉得秀秀是个好姑娘吗?

  乔也问她,你说呢?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不愿意做出你自己的判断,那么就由我来说。秀秀当然曾经是个好姑娘。任何的女孩都曾经是好姑娘,更不要说秀秀这种生活在青山绿水中的没有被污染的姑娘了。封闭的穷乡僻壤滋养了她。那时候她一定是真的很清纯,就像你说的那样。但是有一天秀秀走出了她的家乡。因为她长大了,长大了的她就不甘于她的清纯了。然后不幸就到来了。她实现梦想的方式竟然是被拐卖。像所有被拐卖的姑娘一样,性的程序必然被提前了。那时候秀秀只有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就这样被注定了命运。秀秀不能怪别人,因为是她自己想要走出家乡的。她当然想不到结束清纯的代价,是要在陌生男人的折磨中每日以泪洗面。但是秀秀不后悔,因为她觉得走出来总比终生被滞留在清纯的愚昧中要有意义得多。想要一支烟吗?看上去你显得很沮丧。

  这时候一个满身肌肉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那肌肉一条条一块块地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上堆积着,仿佛要挤出他的皮肤。一个真正的健美运动员。他看到冯戈后便满脸堆笑,他说冯总你怎么才来?很忙,是吧?怎么样,我们现在开始训练吧。

  然后冯戈便也微笑着随那发达的男人离去。他们走进了一间满是健身器械的大屋子。冯戈示意乔跟她进来。她说你不愿看看吗?她就让乔看见了,她是怎样地趴那儿,让那个有着雄浑体魄的男人为她按摩。她说训练前是一定要放松一下肌肉的。她这样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着。

  乔有点迟疑。但还是走了进来。他蓦然觉得很冷。大概是因为墙壁是镜子。还有那些冰冷的器械。训练者要无时不刻地看着自己。镜中的。无论美好还是丑陋。

  乔远远地看着冯戈。他看是因为他的好奇。所谓的放松,就是让那个身体已经变形的男人抚摸。那个男人的手竟可以在冯戈身体的任何部位上任意行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的肩膀、腋下、颈窝、后背、腰间、大腿,甚至大腿的内侧……而冯戈竟然也做出很舒服的样子,毫无廉耻地享受着这一切。

  但这是乔所不能忍受的。他不能看那双粗鄙的手在一个女人的身体上来回游走的样子。无疑很刺激。又是冯戈式的刺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他忘了他曾经在哪儿见过了。他费力地想。想了很久。他突然发现那个男人揉搓冯戈的景象很有镜头感。然后他就想了起来。他终于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了,那种最最低俗的R级片。无聊极了。

  秀秀甚至生过一个孩子。冯戈突然抬起头来对乔说,那个买了她的男人。

  乔转身走出了健身房。头也不回。他不再想听,也更不想看。他不是因为听到秀秀的隐私而愤怒,而是因为不能忍受冯戈在和那个低俗不堪的男人做着令人恶心的色情表演时,竟还不忘伤害秀秀。尽管秀秀也许是应该被伤害的,但是,他们不配。他们没有任何资格去诋毁一个可怜无辜、且要比他们高尚得多的女孩子。

  冯戈追了出来。

  冯戈追出来的时候依然只穿着那件黑色的紧身衣。

  夜色很深。

  冯戈飞快地跑着。显然她知道她激怒了乔。她因此而很快乐。一种残酷的快乐。她想她的目的就要达到了,激怒并且损毁这个男人。她喊着,回来,乔。而乔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那家酒店,并迅速坐上了一辆一直等候在那里的出租车。

  乔就要胜利逃亡。只是司机还没有来得及启动,冯戈就追上来。她气喘吁吁地打开了车门。她说你不能走,我还没让你走呢。显然那个出租司机也认识冯戈,因为他不再执行乔让他快走的指令,而是停在那里等着冯戈。直到冯戈追上来。坐上车。说走吧。随便哪儿。这辆午夜的出租车才风驰电掣般开出了酒店。

  既然这位先生想在这寂寞的午夜兜兜风。

  不知道冯戈是怎样说服了乔。出租车在郊外的旷野转了一个大大的圈后,便又把他们送回了酒店。这一次冯戈没把乔再带回那个健身房,而是领着他进了酒店高层的一个非常豪华的套间。那时候他们混乱的思维可能已经被午夜的风滤净,因为他们都显得很平静,至少是可以对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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