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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中升起的一团光束


  我说如同杂草丛生。无论是你的心灵还是你的思想。他是个旧日的朋友。他是那种做不成朋友连交往也要断绝的那种人。那种人噬血如命。伤残他人也伤残自己。一切如杂草般丛生。我们相识是因为我们迟早要相识。那是个必然。然后结束在对峙中。他是个献身者也是个牺牲者。在认定的信仰中他谨小慎微。谨小慎微者的自私。过分地钟爱自己。他人的血永远没人价值。唯有他自己。他把他自己的圣洁建筑在残破心灵的废墟上。多么崇高。一个过于严重的人。严重到使他人费力使他人筋疲力竭。无法接近然而还是接近了。我慢慢近着那一团心灵的光束。还有思想。让灵魂燃起热风,而相知的概念严格到几乎不存在。我渐渐看清了那一面战旗。不悔曾同他一道走过一条河。那是个温暖的秋季。阳光很强烈。蓝色的衣裙。还有诉说。秋草金黄。摇曳着艰辛。他以男人的姿态在一种女性化的世界中拚杀。他知道这不是男人的事业。男人的事业是战争、是杀戮。他在一个寒冷而宁静的夜晚所写下的,原本是过于柔情的诉说。他在把这些拿给世人去看之前,先就惧怕了。他的毕生理想是,活得像个虔诚的教徒。但已经不彻底了。他于是在惶惑中奔跑。去施用洗净身体的水。所以如杂草般。他曾说这个意象极好。那是在冬季温暖的房间里。我看着他一步步接近,又一步步逃离。都没有终点。。我最初使用了“沉入”这个词汇。有一个冬季同他在一起听歌的时候,窗外,正有冬天中的枯枝如鹿角般美丽地散乱在黄昏的色彩中。黄昏慢慢浓郁。黑暗降临。美丽的枯枝同歌一道沉入浓重。

  那一刻我心存惊悸。

  那是一个时辰。

  然后是花的繁茂与校的枯萎。一种孕育着另一种。我原以为那么神圣。那是我过于平静的生活中燃起的一团大火。那火势蔓延,点燃灵魂。于是,崇拜、图腾,被笼罩被遮盖。一时的不知所措。在孤独时诉说思念。

  我写了《海滨墓地》和《金秋大道》。

  而终究要掀过。那一页过于血腥了。杀戮和伤残的味道太浓了。从开始就预示了终结。像咒符一般地盘绕。

  有歌手的歌和河边的故事。而一切从存在开始已经走向了反面。女人永远是错误。女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在一个男人的身边感到了疲惫和劳累。她讲话时要考虑使用怎样的语言。这多可怕。有一次他把喝光的酒瓶扔进河里。那瓶顺水漂流。他说,人总要有个干净的时刻、仟悔的时刻。于是,他开始了。

  原以为这是个真实的时刻,但是我错了。那个时刻刚一结束就成为了一个谬误。什么是虚伪?什么是高尚而高贵的虚伪呢?

  你有黑色的眼睛。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懂得我的话,那么那个人就是你。

  你为什么不早来?

  如果你看见我在失去了你之后仍在写作的话,那我就真的是在挤血了。

  我曾经信以为真。

  现在可以回首往事了。而往事不堪回首。

  有些人他们的信念比他们的人更可爱。但信念和人毕竟是两个概念。

  最后的分手很热烈。但是当你真的沉入时,才发现你原来已经被欺骗。或者不是欺骗也不是虚伪,而是他在伤害着朋友的同时先就伤害了他自己。信念高于一切。宁可流血。流自己的血他人的血。糊涂乱抹。然后从灵魂的深处虚幻出一个动人的声音,那声音说:对峙是为了最终合奏出最美的乐早。

  如此不平凡地分手。听一个男人惧怕真实,听他在恶毒的咒骂声中,在虚伪和软弱中拯救自己的灵魂。

  他如此亡失了他自己。

  他是个令人惋惜的英雄。

  我从此再没有见过这个,也没有他的消息。他开始被杂草掩埋。消逝。往事只剩下记忆的碎片躲藏着。很遥远。留下的是旧时的感觉:被鼓舞着,迷信崇高。也许那人是对的,包括他在人与人之间制造的仇恨。

  最终没有仇恨。为了他曾经说,有一天生命的弦束断了。三十七岁是个难熬的日子。凡·高在麦田里自杀了。

  以恶结束善。以恨结束爱。我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我不想抱怨。因为基督说,宽恕一切,包括你的敌人。我不是基督。而他也不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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