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赵玫 > 岁月如歌 | 上页 下页


  依然是水的喷淋声。女人说她对这声音很熟悉也很敏感。她说她从那外地回来后一直很后悔。她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走进那个卫生间。他们在喷水的龙头下紧紧地拥抱。水在他们的肉体间缓缓地流动着。然后女人被逼迫着倚靠在冰凉的湿淋淋的白色瓷砖上。那是她自己的家,但是她却很陌生。她被撞击着。水顺着她的头发流淌下来。昏天黑地。她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只有水。只有水。她觉得她仿佛是在雨中梦游。然后他们喘息着彼此瘫倒在对方的怀中。女人用所余不多的最后的气力说,这样我们还能分开吗?男人说,那就不分开。

  关上那盏唯一的灯。

  他们静静地躺在那张单人的窄床上。

  她说搂紧我。她说真好,没有人给过我这些。男人不讲话。他只是用他的双臂紧抱住这个柔弱的女人。过了一会儿女人又说,你妈妈就是为我才把你生到这个世间来的吧?沉默。我爱你母亲,感谢她把你给了我。

  女人就这样在男人的臂腕中睡着了,直到那个清晨,男人轻轻地抽出了他一整夜被压酸的胳膊,他轻轻地亲了亲女人的头发。女人是被男人穿衣服的声音惊醒的,尽管那男人动作很轻。

  你要走吗?女人问,是要去接那个电话?

  男人弯下腰来吻她的脸颊。

  夜里你一直在抱着我吗?

  我一直在看你睡觉。

  我睡觉的样子一定很傻,但天太黑你根本就看不见。

  这时候天空变得灿烂。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男人显得有点急切。

  女人问,你很爱你的妻子吗?

  男人说,是牵挂。

  平静的爱?

  然后女人坐起来。她去解男人刚刚系上的衬衣的纽扣。她问那么你爱我吗?她把男人重新拉回到床边。她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爱我但是我爱你。疯狂的爱。她抚摸他,直到那个男人又一次要了她。然后她说对不起。她看着那男人的背影走出她的房间。她最后提醒他,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夜晚。然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躺在床上。回忆着他第一次走进她房间时的那情景。那是他们从外地回来后的第一天。那一天的傍晚他是从上班的地方直接赶到她家中来的。她看着他走进门。她站在靠近窗的地方。房间里黑洞洞的她没有开灯。他走向她。她本能地知道他一走进来就把满屋的A赶跑了。她原本还想用A的诗做挡箭牌。她原本还不愿陷进这复杂而艰辛的爱情中。她倒退着。但是她已无路可退。于是她只能疯狂地奔过去。她被他从陆地上抱起。他们疯狂地接吻拥抱,好像已分别了百年千年。他说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他说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他说我从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女人。他说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然后她开始撕扯他的衣服。她把她冰凉的手伸进了他的腋窝。

  他问她这样行吗?

  女人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记住了16日这个数字。他们在分开了一天一夜整整24小时之后,急切地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在外地朝夕相处几百个小时而没有去做的那件事。分开了他们才知道是怎样地分不开。女人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身体给了男人。她认为唯有身体才能证明她的爱。她任凭着男人享有她。她动着,大声呻吟着,激情滑动直到最后的最完美的那一刻。她躺在那里哭了。眼泪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她只想说感谢他。她承受着身上那个疲惫的男人时满心柔情。她想说她爱他,告诉他他是最棒最好的那个男人。他在她身上喘息着。那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耳畔。她想世间没有什么再比这更令她感动的了。她想此刻即便是让她去死,她也死而无憾了。

  后来他走了。他必须回家去。那时他妻子已经开始办理各种出国的手续,他要帮助她。他是踩着月光走的。在16日这一天。这一天从此成为他们的节日,他们总是惦记着这一天。冷风刺透肌肤。她送他在夜色中。那情景她至今难忘。上楼后她推开房门就闻到了他们在一起时的那气息。她的嘴唇肿胀,周身疼痛,她想她已经无处可逃了。于是她便把A的诗稿一张一张地从墙上摘下来并收进了床下的纸箱中。她想到了“尽数”这两个字。她想或A真成了一种虚无?她不能解释。她把A放进纸箱的时候轻声说,A对不起,我并不是想要抛弃你。但她心里却想着,既然A能够被赶走,那只能是说明A并不永恒。那么谁又永恒呢?后来又过了几天,她把A所有的诗稿全都烧掉了。

  那天他再度提到了结婚的事。他是在不经意中提到的,但是她却听得出他那举重若轻的意味。她知道这是他们迟早要接触的话题,可是她想,难道就没有别的方式在一起吗?

  她刚刚给《时报》的专栏写去了一篇文章。文章的大意是,女人到了40岁时所做出的爱情选择通常是成熟的也相对是稳定的。于是她们可以把这种稳定的关系固定下来了。她们未来的任务是找出一个最好的家庭的模式。她在这篇文章中很小心翼翼地只提到了家庭。她没有提到婚姻是因为她从来不认为婚姻是一种最好的家庭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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