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赵玫 > 上帝也知道梦不可追 | 上页 下页


  女人便是怀着这邪恶的感觉离开了小希的家。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一脸冷酷,她知道她从此是永远不会和小希这样的女人做朋友了。她觉得小希太有心计,太滴水不漏,也太难以琢磨了。她不知道未来这个女人会和她的丈夫一道为她设下怎样的陷阱。

  女人回到了她的明亮的顶楼画室。在蓝天白云下,她突然对那幅《裸体的男人和女人》又重新发生了兴趣。其实那兴趣是对她自己的,因为她从小希那悲伤的表演中,发现了自己内心那深刻的邪恶。

  于是她涂改那幅画中的伊甸园式的背景。她想人类哪会有伊甸园,就是在所谓纯洁美好的爱中都充满了邪恶和相互的防范,那世界上哪里还会有纯粹的美丽?

  在抹掉了蓝天白云之后,画面上出现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本来也是裸体的,但是她让她披上了一袭薄薄的蝉翼一般的黑纱。披黑纱的女人非常美。是那种绝美。绝美而冷酷。她昂着头。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前方。女人让这个披黑纱的女人代表了邪恶。那么深遂的一种邪恶。那是种邪恶的精神。因为是精神,所以比起原先那一对肉欲的男女就显得有力量得多。是的她是主宰。她支撑了整个画面。

  女人想她的画就这样被丰富被深刻了。而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邪恶而绝美的女人画好。她要让这个女人美而又美。她要告诉人们,邪恶有时候就是以这种绝美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绝美将统治男人,也就是说,邪恶将统治男人。

  然后女人就不再像困兽那样四处寻找她的男人了。男人已经无所谓,哪怕他正在小希的床上。在那里过夜。将小希那肥硕的身体抱在胸前。她猜想那种肉的感觉可能是男人更喜欢的,因为欲本来就是由肉组成的。所以男人喜欢伸出手来,所触之处都是柔软的感觉而不是坚硬和筋骨。所以男人爱小希那样的女人。这是女人在画着那幅画中的邪恶时才慢慢理解的。因为邪恶确乎是一种精神。而那种精神也确乎是坚硬的。

  女人是在“新知画廊”接到丈夫电话的。女人很冷漠。她觉得已经不需要这个男人了,她并且正在适应这个现实。她来“新知画廊”是为了推销她正在画的这幅画。她带来了这幅画的小样,她说这幅画五千美金是买不去的,至少要五万美金,因为她知道这幅画未来的价值。然后她就和“新知”的老板聊天儿。因为他们是朋友。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只是因为他们都结婚了,而又不愿重新启动肯定会令他们都疲惫不堪的爱情。他们都认为与其将生命浪费在爱情上,还不如正正经经地做艺术挣钱。

  女人就是在聊天时接到丈夫电话的。她很漠然,但是还是问了丈夫在哪儿。

  男人说他刚刚回来。在办公室。他发现他忘了带家中的钥匙。那是他刚刚回家时才发现的。他问女人什么时候回家,然后他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想你,我想……

  女人立刻按下扬声键,她想让“新知”的老板也听到关于上床的那些话。“新知”的老板诡秘地笑着,然后女人恢复了通话,她很冷静地对男人说,现在不行。晚上也不会很早回家。要在外面吃晚饭。这些都是提前订好的。我不能改变。我怎么知道你该去哪儿。你总该是有地方可去的。好了随便你去哪儿。晚一点你再给家里打电话吧。

  然后女人挂掉了电话。她对“新知”的老板说,给你老婆打电话,就说你今晚有应酬,我们找个地方去吃饭,你不是一直想请我吃饭吗?

  好吧,老板说,在这样的时刻,我有求必应。

  女人说,去把在门关上。我们能否尝试着做一点什么,那种刺激的?

  你怎么了?就因为他爱上了小希?

  你知道我喜欢光着身子画画吧。我是画家,但我同时也是我自己的模特。我喜欢我的身体。非常实用的那种喜欢。所以我也就不把我的身体视为神秘,只是我不想让你的老婆伤心。当然你如果不在乎,我也不会在乎的。然后女人开始脱她的衣服。她说舞蹈演员的身体在异性最肆无忌惮的触摸中也不会产生欲望和冲动,因为那是在表演。如果在这一刻你真的想要我,为了不让你心有愧疚,你干脆就把这当作是表演吧。

  那么你呢?你也是表演吗?

  我无所谓,噢,不对,我是有所谓的,如果我们做了,我将把这当作复仇的剑。

  好吧我成全你。老板说我来帮你铸造这把剑。男为知己者死嘛。

  别说得这么严重。关键是,他也在铸剑。生活就是这样。

  然后他们就真的做了。老板开始拼命地亲近女人,他说那是他在梦寐以求的他想都不敢想的只有梦里才会变成现实。他还说他要感激女人的丈夫和小希。他甚至说那幅画他宁可花十万美金收购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太了解女人的价值了。

  男人终于进入女人。那是女人不可思议的一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并且恶心。那不是她真正喜欢的男人的身体。她想无论她自己的男人怎样强迫她,她都不会有这么不舒服的感觉。她想不到报仇竟然这么难。

  尽管浑身上下不舒服,但是她已经无路可逃。因为她知道这是在打磨一把利剑,她任凭那个男人折磨她。她把这想象成她必需要经历的苦难和考验。没有情感,只是纯粹来自身体内部那种生理欲望,她已无处躲藏,并且那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任凭着。任凭着那个她并不陌生的男人用陌生的方式折磨她。她任凭他抚弄着她的身体,袭击着那身体上所有的部位。她任凭他吸吮她的乳房进入她身体。她如果也有配合也有响应的话,那只是来自肉体的一种条件的反射。她太痛苦了,但是她只能等着,只能等着那个男人在缓慢的聚集过程之后的喷涌。她知道只有在完成了那一切后,他才会放过她。

  于是她等着。在等待中环视着墙壁上悬挂的画。其中也有一幅是她的。那是从她最喜欢的一幅画中拷贝过来的。过去她喜欢。但是此刻她已经一点儿也不喜欢了,因为画中疯狂欲望着的那个女人是那么浅薄。她仿佛根本就不懂现实中的她是怎样的孤独和无奈。

  当男人精疲力竭,女人便立刻跳起来穿上了衣服。她很高兴她还能面对这个刚刚在她身上完成的男人,她说那幅画我不卖了。

  十万美金?“新知”的男人说。

  一百万也不卖了。

  为什么?

  因为那是隐私。

  那么晚饭呢?

  不是还没给你老婆打电话吗?你可以陪她吃。

  那么你呢?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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