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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希家的电话畅通无阻。电话铃响过两声之后,小希就拿起了电话。女人说了她是谁,她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就说我要找我丈夫,家里有急事。

  小希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一会儿便是她丈夫的声音,他问她,什么事?

  男人想不到女人会把电话直接打过来。他想她打来电话一定是真出了什么事。

  你在小希家?女人间。

  男人沉默不语。

  你刚刚从我们的床上爬起来就要去上小希的床?你太卑鄙了,你知道吗,你这样做连禽兽都不如。

  男人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挂掉电话了。

  女人说这事情还不重要吗?我知道我们未来的生活将永无宁日了。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我真的要走了,否则就赶不上飞机了。

  可是你在那个婊子的床上就不怕赶不上飞机吗?

  男人挂断了电话。后来不论铃声怎样响着,都再没有人拿起过电话。他们在一道抵御着她。直到此刻妻子才真正意识到,她过去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妄想。他们就是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已经很深了。

  终于如愿以偿。这就是男人的所求。那是男人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他如此放心不下那个连母亲也失去了的小希。于是他总是想去看她。当然他去看她时再不必去顾忌那个在无形阻拦着他的母亲了。一种障碍全无的轻松。从此他再不必压抑自己。他想什么时候看小希就可以什么时候去看。他无法相信这就是爱。而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在小希,是因为不愿母亲伤心;而在他,不单单是要顾忌自己的妻子,也是为了尊重小希对母亲的那一份深深的爱。

  母亲的骤然亡逝使男人有了种孤注一掷的感觉。因为他觉得被压抑得太久了,如今终于松绑。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随心所欲地和小希在一起。开始是小希有丈夫。后来小希又与母亲同住。而现在小希什么也没有了,她从此为男人敞开了她的大门,那爱的大门。还因为她失去了母亲之后的深深的孤独。她可能对男人说了她的需要,她或者也需要男人对她做出某种承诺。

  然而男人逃离。其实那只是例行公差,但男人却觉得那简直是上天的赐予,让他终于有了这个能一个人独处一段的机会。他决定不再想家中的事情。落地后自然也没有给妻子打电话。因为到底女人说出了“婊子”那样的脏话,那不仅侮辱了小希,也是对他的羞辱。他甚至觉得小希是无辜的。小希死了母亲本来就很悲伤了,还要遭此唾骂。男人想到这些就更是怨恨自己的妻子。他觉得妻子简直是太邪恶了,过去怎么不觉得?于是他没有给女人打电话,还故意拖延了回家的时间。男人想他就是要报复她,就是要让她陷入绝望,直到她不敢再对他和小希的正常交往说三道四。

  妈的,女人果然绝望至极。她也终于意识到了随着小希母亲的逝去,就等于是她也已经失去了她的男人。如此,她才知道那个老妇人的死,于她来说是多么重要。

  妈的,男人走了。从此音讯杳无。她知道男人是在尽情抚慰了小希之后才走的,却把她无情地丢在了绝望中。这一次她就像一头疯狂的困兽。她甚至想去小希的家,想去责问她为什么要抢走她的丈夫。她还想,女人之间为什么要相互伤害呢?

  她不像那些小市民的女人动不动就把这样的罪责推到别的女人身上,仿佛是别的女人在勾引她们的丈夫,而不是她们的丈夫图谋不轨。是的,她没有这样想。她坚信过错在自己的男人,或许,连自己男人的过错也不过是因为爱。而爱怎么会是错误的呢?无论何时何地何人,爱本身永远不是错误,这是她的观点。所以她宁可把男人和小希的关系想象为爱,有了爱就什么都可以解释了。爱可以渴望着每天的会面,爱可以彼此牵念,爱当然也可以上床。她想她的男人就是被爱驱使着每天去看小希的。她想也许男人自己并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他总是为自己找出无数无懈可击的理由。但是如果没有爱,他怎么能够心甘情愿地为小希做那一切呢?他差不多已经成为了那个单身女人家中的主心骨或是顶梁柱。他几乎主宰了那个女人生活中的一切。他的出现,哪怕是默默无语,小希的心里都会觉得很踏实。因为她知道他在。他就在那里。那种无形的力量和支撑。那种女人的依靠。

  女人这样揣度着小希的心情,是因为她和丈夫在一起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她需要生活中有他。哪怕是他不能每天陪着她,哪怕他心里想着的是小希。但是只要他还是她的,只属于她。

  然而,这一次男人很可能就真的不能属于她了。男人已经走了很多天。他不接女人的电话不开手机也已经很多天了。他不给女人任何可以联系的方式和机会。所以女人找不到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但是后来她还是知道了小希是了解男人行踪的。因为他出差期间,小希家的那些家庭纠纷依然在有序地进行着。男人在那个遥远的地方遥控着小希的一切。他们不断通话。在短短的几天之内,男人就已经承担起了管理一个单身女人残破家庭的责任。哪怕那责任是沉重而艰辛的。

  女人犹如困兽。因为她既没有丈夫的消息,又了解了丈夫对小希的那份深深的关切。她为此而绝望至极,乃至于歇斯底里,她不知道这被郁积心底的疯狂究竟该怎样发泄。

  当然她曾经试图画画。每天早晨走进顶楼的画室。她想愤怒出诗人,但是每当她面对那幅画中裸体的男人和女人,她的心就开始发抖。因为她知道那是她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做爱。她扔掉画笔。在房间里上上下下,走来走去。她为此而沮丧愤怒,有时候甚至会大声吼叫,那种野兽一般地哀鸣。

  她记得男人说,小希是朋友。

  她还记得男人说,至少到目前,我们什么也没有。

  男人在被逼急了的时候还说过,那么多人,我们能干什么?

  如果没有那么多人呢?如果那些人都走了呢?如果他们终于能够单独在一起了呢?

  女人想着男人说过的那些话。她分析着每一句话背后可能隐蔽的真实。女人每天想啊想啊,想着男人和小希在一起时可能出现的那情景。

  女人知道男人在办公室里会盯着小希看。因为小希每天要换漂亮的衣服,而且她的衣服总是紧身的。而紧身的衣服里那肥硕的乳房,就会整天在男人的眼前晃来晃去,男人在这样的晃动前能坐怀不乱吗?然后就是近来那很多悲伤的夜晚,为了悲伤,男人拥抱那个他喜欢的女人。谁能保证欲望就不能战胜悲伤,而欲望也许恰恰就是对悲伤最好的矫正和安慰呢?而最最让女人不能忍受的,是男人临行前竟是在小希的家中。他们在做什么?那一刻如果小希家中没有人呢?那么他们俩会不会上床呢?那么匆匆地,男人亲吻着小希那肥硕的乳房,出发前的那匆匆的一刻他也没有忘记要拥有它们……

  不行,这样的想象让女人发疯。她想她必得要找一个宣泄的地方,否则,她就真要从顶楼的窗户里跳出去了。

  后来女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男人的朋友。

  她一听到朋友的声音就委屈地哭了起来。眼泪是不知不觉地流下来的。声音也于是哽咽。她说她难以启齿。因为他是他的朋友。很久了她一直非常痛苦,但是她却没有人可以诉说,如今她丈夫已经很多天无影无踪了,她很无助是因为他和小希……

  朋友于是劝她。说他们的关系不错也许纯粹是表面的东西。因为毕竟他们是同事,他们要在工作上配合密切,当然就要有友谊。

  不,不单单是友谊。女人立刻反驳,说那是心灵的东西,她知道的。女人说她甚至不怕某一天男人和妓女做爱,那样她只会觉得他可鄙但是她不怕。因为妓女只意味着身体。她怕的就是那种心灵的东西,那种彼此的吸引深深地相爱。他们哪怕不做爱,但那心灵的东西就足以致命就足以杀死她了。她害怕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尽管能继续享有男人的身体,但他心里装着的,却全都是小希。他是带着对小希的爱,把他的激情敷衍给她的。那是她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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