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赵玫 > 秋天死于冬季 | 上页 下页
一一〇


  我们走吧。彼尔趁势抓住了锦禾的手。

  不,我要去看看,楼上一定出事了。

  你不是美国人吗?你不是不喜欢管闲事吗?你不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吗?

  可是……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的隐私。我们为什么要知道?走吧,快走吧。

  一定是出事了。青冈从来不这样的。

  彼尔不由分说地将锦禾卷携而去。他说所有的,都没有我们现在的事情重要。彼尔抓住锦禾就往外跑,就像在逃避一场可怕的灾难。

  锦禾挣扎。出于本能的。锦禾说不,你不要。你这样太不近人情了。

  有人情吗?谁不是人面兽心?虹是背负着他们所有人的罪恶去死的……你放开我。你这样太野蛮了。

  还有什么样的事需要温文尔雅?

  锦禾依然挣扎。但却在挣扎时蓦然地感到了某种亲近,甚至冲动。后来锦禾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喜欢那种粗野的男人的,就像此刻的彼尔。

  他们终于冲出重围,气喘吁吁地跑进西江家被彩灯装点的花园。尽管这里已经萧条,并且寒冷,但这对急切渴望接吻做爱的彼尔和锦禾重要吗?

  只要能脱离公众的目光。

  他们终于脱离了公众的目光。

  他们刚刚脱离公众的目光,就急不可耐……

  但就在急不可耐的那一刻他们忽然听到了“扑通”一声。在身后。

  他们被惊吓。

  但是那一刻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因为他们的嘴唇刚刚粘在一起,就像被很强力的黏胶粘在了一起所以他们分不开。

  后来锦禾回忆说,那“扑通”的响声是沉闷的。沉闷而有力量。

  是的,他们在“扑通”声到来之前就已经融为一体难舍难分了。所以他们怎么还可能去注意从上面落下的是什么物体。他们只能沉浸在突然爆发的那一见钟情的情爱中。

  他们一脱离公众视线就立刻抱在了一起。他们记得,好像是在花园里的一棵梧桐树下完成的那一切。他们还记得那时有很好的月光,所以梧桐枯枝的疏影才能洒满一地。当那迫不及待的一切终于完成,他们才可能去注意那寒夜的美。他们拥抱接吻的方法是美国式的所以快速简洁。那也是他们两人都很习惯的,那就是一定要瞬间抓住一切可能到手的欢悦,绝不错失良机。他们懂得该怎样享受人生。

  那一刻他们只是感到了某种异常强烈的需要。那种需要是疯狂的不计后果的立刻就要兑现的而且,一刻也不能等待的。那一刻他们并不真的知道他们是否相爱。在那样的时刻是否相爱还重要吗?不,他们只是需要。哪怕只有那一刻。那一刻的放纵。趁着星月,趁着他们还彼此喜欢对方还那么急切地需要着。他们懂得什么叫稍纵即逝所以他们不想错过。

  锦禾被挤压在梧桐树干上被彼尔攻击着。她只好抬起了她的腿。在冰天雪地中。幸好,为了西江的酒会她特意穿了长裙。有闪闪亮片的那一种。可以抬起大腿,令人炫目的那一种。那是天意。

  他不想要我。青冈对着窗说。那时候卫军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听她讲她的不可救药的欲望。是的西江不想要她。那么他又想要谁呢?这是她永远的疑惑。然后一天她要出远门。他当然知道。他们不可能了。他知道她会很疼。很多天才能痊愈的。那脆弱的肌肤。伤口。愈合得越来越慢。那是怎样的可怕。她要带着伤口出门。但是西江硬了。在那个迷雾的早晨。他于是逃跑。从她的身边离开。去了卫生间。弥合他的欲望。但是在这天以前,他为什么不需要?每天在一起。他却都不想要。所以她才总是在想,他一定有了别人。她没有说。只是心里在想。所以他期待着。她的离开。他如果强迫呢?哪怕绵长的疼痛?但是他善解人意。只是等待着,她的离开。然后去接纳别的女人。她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谁呢?

  谁是他的最爱?她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说那个女人只能是她。当然也不会是虹。虹已经死了。但是他怀念虹。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感情的世界。他会长久地驻留那里。甚至毕生。

  一个灵魂的去处。在那里或者可以偶尔和虹的灵魂交欢。应该也是快乐的吧。但真的没有别人?她不相信。但她又永远地疑惑。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因为他爱每一个女人。他能。总是硬起来。在她的身边。何况那些女人。大概还能传宗接代。让那些年轻的怀孕。不过他从来不计较她为什么不愿生孩子。你知道的卫军。只有你知道。我就是那个被母亲生出来的孩子我幸福吗?母亲在肖邦中,而父亲在监狱里。如果没有孩子,就不会有痛苦。你知道的卫军。我不忍看到孩子痛苦,更不想知道他们为了这一份痛苦在做着什么。就是这样,慢慢地,我们都不再想也都不再需要。我们以为我们完了。老了。或者彼此不再相爱?

  卫军走到青冈身边。从身后抱住她并亲吻她的头发。

  就止于此了?青冈问。

  她清楚地记得她即将离家的那个早晨。西江如燃烧的干柴。如果是从前,或者他的心里没有虹也没有那片丛林中的小屋。因为她要他的拥抱。在床上。他于是拥抱。也是礼节性的。然后他抚摸她。像所有熟悉的从前。然后他就逃跑了。不知道是因为怜惜精子,还是怜惜他的生命。他不会给她。这是必然的。但是当然她也不会要他。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已经没有了欲望。即或还有也只是残存的了。所以她害怕。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譬如邀请一些不速之客到西江的酒会,还譬如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卫军带到楼上。而且那么久。她知道楼下一定有人在找她。找他们。甚至他们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已经有了画面,她和卫军的,他们在一起。人们甚至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呻吟和喘息。但是你看,青冈说,我们此刻却在这里正襟危坐,即或是在谈论着欲望。

  我和西江几乎是一道老去的,青冈说。现在她对他的欲望已经消失,而没有消失的,就只剩下了那残存的占有欲了。但是他却依旧。依旧的对女人充满了热情和欲望。但那是留给别的女人的。而不是她。早已经不是她了。是因为厌倦?他的可以交往的可能喜欢的或者能够与之 做爱的那些女人青冈都知道,有的甚至认识。但是她就是不知道真正和西江做爱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哪一个?那些或者单身或者婚姻不幸的饥饥渴渴的女人们。那些,饥渴着她的男人的女人们。而她,又刚好不需要他了。是她把西江拱手送给了那些女人,那些想要他而他又恰好也需要她们的那些女人。

  卫军紧紧地抱着青冈。如果你一定要证明什么的话,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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