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赵玫 > 秋天死于冬季 | 上页 下页
六七


  正因为特瑞萨知道托马斯爱她,她才会使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他。当然她没有想到托马斯会因为爱她而追随她回到恐怖的布拉格。她只是想留给托马斯一个永恒的伤痛。她或者也想成全托马斯和萨比娜。她或者在看到了萨比娜的裸体之后才意识到了原来自己是应该自惭形秽的是没有光彩的是苍白的。但是托马斯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这是特瑞萨始料不及的。这种男人的深情是任何女人都不能抵挡的,你懂昆德拉的意图了吗?

  虹有点不屑地说是的,如果有人愿意把那种无畏的牺牲看得那么重的话。

  所以你看,青冈说,如今西江好像也在重复着这样的事情,而我们这些女人却只能服从他。

  虹说,没有人在屈从于教授。而且,师母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

  青冈说,你不觉得大家同为女性很悲哀吗?

  虹说,我们这些女学生只是没有勇气。

  青冈说,我就那么难以接近吗?

  虹慢慢地靠近了青冈。她蹲下来,莫名其妙地把她的头靠在了青冈腿上。然后虹哭了,虹说师母能原谅我吗?我如果不引诱教授也许永远都不会引起师母的注意。

  青冈被震惊。但是她还是无条件地默许了虹的忏悔,和虹的那么充满了温暖和诱惑的依偎。但是青冈知道那种看似自然的请求饶恕的动作中其实潜藏着更大的危险。直到此刻青冈才真正认识了虹,才明白虹这种女人为什么是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甚至无所不在的了。

  在那个被依偎的瞬间青冈首先想到了西江。连青冈这种理智的女人都不能抵挡虹的温柔,西江又怎么能逃脱?

  是的虹是那样的青翠欲滴。这是青冈再度对虹留下的印象。那种青翠欲滴的美。

  这时候青冈确实想摆脱虹的亲近。但是她就是做不到,无论如何做不到,那种做不到的绝望就仿佛在梦中。青冈只能任凭着虹在她的膝盖上伤心地哭泣。悔恨的。那是种请求宽恕的悲鸣。青冈敏锐地感受着那个身体的抽动。那么细微的。抽搐和湿润。青冈已经在劫难逃,接下来她只能情不自禁地抚摸起虹柔软的头发。然后她便也像西江那样深深呼吸着虹头发上的那种气息。那种夹带着洗发水味道的气息,那种本能的馨香。青冈不知道(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初西江的冲动也是从这里开始的。那种头发上的洗发水的味道是谁都难以抵御的诱惑。

  青冈说,或者我可以帮助你。

  然后虹就离开了青冈。她站起来的那一刻,青冈再度看到了虹那道一直向下的、深不见底的乳沟。

  虹说,特瑞萨看到了萨比娜的裸体后,就能够理解萨比娜为什么会成为托马斯永久的情人了。她觉得直到这一刻她和托马斯才是平等的,因为她也像托马斯一样看到了萨比娜的身体,并且用她的相机羞辱了她。

  但是难道特瑞萨就没有被羞辱吗?她不是也被扒光了衣服被萨比娜拍照吗?但是尽管被羞辱,她们却终于没有成为敌人。她们是友好分手的。因为特瑞萨真正要报复的那个人不是萨比娜,而是那个毕生都在寻花问柳的托马斯。

  虹就站在那里像受难的圣女。

  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不走?

  虹上衣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她不去遮掩,而是就让那鼓胀的乳房就那样放肆地流泻出来,在青冈的眼前银荡着。

  青冈突然狂怒起来。

  虹说,如果师母恨,就打吧。无论怎样,是我罪有应得。

  一个女孩总是想弄清楚戈达尔意象背后的真正动机。

  在《芳名卡门》中,她说她不知道戈达尔为什么总是说,当太阳落山之时,凡·高在寻求着一种黄色。她问我凡·高所要寻找的黄色究竟意味了什么?她还想知道戈达尔为什

  么总是在影片中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关于凡·高和黄色的意念。

  影片中叫卡门的那个女孩和她的男友相爱的时候穿着黄色的浴袍。而卡门和另一个男人相爱的时候也依然穿着那件黄色的浴袍。

  然后戈达尔说,如果凡·高能找到这样的黄色就好了。

  为什么无论卡门和哪个男友在一起,那件浴袍的黄色都是不会改变的?

  后来女孩说我又看了一遍《芳名卡门》。她说她终于知道戈达尔的黄色是什么了。

  那就是激情。

  那就是激情?

  女孩的黄色浴袍象征着激情。而凡·高毕生所追逐的也恰好是这种黄色所代表的激情。

  女孩还说唯有凡·高的画可以用激情这两个字来形容。所以戈达尔才会说,当太阳落山之时,凡·高寻求着一抹金黄,也就等于是说,在生命殒落的时刻,凡·高依然在追

  逐他的激情。

  于是凡·高死在麦田里。那金色的麦田。麦田也是激情的。所以凡·高选择了麦田,选择了在金色的激情中结束自己。

  但是这就是戈达尔的本意吗?

  没有人真正知道戈达尔究竟是怎么想的。

  戈达尔的电影永远是“猜”的电影。

  戈达尔永远在设置着谜团。

  他又永远不会把谜底告诉你,哪怕是在他的坟墓中。

  一场歇斯底里的殴打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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