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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萧小阳说,我猜你就醒着。你很激动,你听见了我回来,就扭亮了灯,锁上了门,你戒备森严,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

  萧小阳说着把一只盛满XO的酒杯递给了萍萍,睡不着是吧,喝喝这个,肯定比安眠药还管事。

  萍萍喝了那酒。

  萧小阳坐了下来。他说,我马上会走,我会让你再睡几个小时的。我只是想和你再多呆几分钟。一想到你今后就不回朗园来住了,不免有些伤感。也许这就意味了我们这个家的最后的崩溃。当然啦,没有不散的宴席。

  萍萍听到萧小阳这一番不太令人反感的开场白后,便也放松地坐了下来。

  接下来,萧小阳开始向萍萍描述,这个夜晚,他把瑟堡的大厅装饰成了怎样一个世界上最浪漫的婚礼大厅,到处是银制的烛台,到处是美丽的鲜花。萧小阳说,你会满意的。然后你把那些鲜花全都带回家,就像生活在鲜花的世界里一样,你就像自己也变成了鲜花。

  真的?

  萧小阳看见的是萍萍目光中的感动,甚至是一种柔情。这是几十年来,自萍萍在朗园的这个家庭里诞生,他所从未见到过的那样一种柔情。于是萧小阳也被感动了。他说,萍萍,说心里话,你走了,我会很想你的。一种不同凡响的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有权力毁了你。萧小阳说完之后便一口气喝光了他杯中的酒。他站起来,准备向外走。他最后有点自嘲地说,不来亲亲你这个旧日的情人吗?

  不。萍萍没有动。但是我由衷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杨也会感谢你的。

  过来,亲亲我,至少我是你哥哥。

  不,萧小阳,你走吧。

  或者就为了我今晚为你忙了通宵。

  别逼我萧小阳,趁着我还没有恨你,快走吧。我们真的该结束了,求你给我一次幸福的机会吧,别再毁我。

  可是我已经被毁了,你知道吗?自从我第一次接近你,接近你的床你的身体,我就已经被毁了。我不能再开始新生活。我无论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都不能满足。我总是想着你,想着你的美丽和你的身体。可你当初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不喊叫不挣脱我?你需要我,你因为被全家人看不起而需要有个人来保护你。可你就毁了我。我从此发疯的爱你,也曾想离开你但办不到。我有时甚至想杀了你。两年里你从不来监狱看我,我知道你是想改变过去,开始一种属于你的新生活。

  但我已经不能有新生活了,所以我恨你,阻止你,甚至出卖你,拿你的身体做交易。我们彼此破罐破摔。我们都把生活搞得一团糟。但我们却在相互毁灭相互报复中,意外地成全了“大太阳”公司。我知道当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女经理并拥有了杨以后,你便是彻底下决心摆脱我了。你独自一人英勇地朝我们俩的那个陷阱外迈了一大步。你看,我并没有阻拦你,并且想帮助你逃出去。我把你交给了你自己,让你去过陷阱外阳光般灿烂的生活,而我则永远留在这阴暗中……

  萍萍茫然地站在那里,听着萧小阳的肺腑之言。她知道萧小阳讲的都是真话。她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很疼。毕竟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做新娘了,她于是眼泪汪汪。她知道她流泪不是为了萧小阳而是为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家。当然她还是非常感谢萧小阳把生活的自由还给了她。无论如何,往事是令人反感令人厌恶令人胆战心惊的。能结束这样的往事对萍萍来说至关重要,她太需要能获得这种解脱了。为了这解脱,尽管萍萍还有些迟疑,但她还是光着脚一步一步地向站在门口的萧小阳走过去。

  萍萍想说点什么,但她没有张口。

  萧小阳把萍萍一把拽过来并紧搂在胸口上。

  他疯狂地亲吻着萍萍,并低吼着,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我就不能娶你?为什么天下最好的女人是别人的?不!不行,你不能走,你是我的,你……

  萍萍开始奋力而无声地挣扎着。在这个平和而寂静的早晨她不能喊叫。她不想在家人面前暴露这丑闻。明天就要做新娘了,她不能毁了自己。

  萍萍低声请求着,萧小阳,你别这样,你放开我。你刚才不是说得很好吗?你不是说让我离开陷阱去过灿烂的生活吗?放了我吧,我理解你,我并且很感动,不,你干什么?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再这样像个畜生……

  你给我住口!你可以恨我不爱我但我不允许你污蔑我的感情。尽管你什么也看不到,但我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没有人能超过我,连杨也不能。萍萍,能答应我常回来看看我吗?

  萍萍无声地挣扎着。但是她的睡衣还是被撕破还是从她的身上滑落了下去。她已经被萧小阳抱到了床上。她听到了萧小阳呜呜的哭声,脸上沾满了萧小阳的热泪。这个极度悲伤的男人开始强暴她。那所有令人厌恶的往事又重现了。一种萍萍本已忘却而又是那么熟悉的激情正在发疯地倾泻在她美丽的身体上。萍萍愤怒了,发疯地想推开那个男人。但她却在耳边听到了那男人无望的请求,他说,别推开我,就最后一次,不会再有了。

  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然后是那么疯狂的撞击。一开始,萍萍还尽力承受着。但她突然看到了挂在那里的白色婚纱。她不再能承受。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披着婚纱被杨接走了,她不能允许这个男人继续伤害她。萍萍开始奋力反抗。她惹怒了那个亢奋中的男人,她的喉咙突然被扼住了。她呼吸困难,仿佛已被窒息。那么就死吧。萍萍已彻底绝望。她徒然地晃动着两只手,无意间意碰触到床头柜上萧小阳刚拿来的那瓶酒。她抄起酒瓶狠狠地朝萧小阳的脑袋打下去。

  萍萍用尽了她所剩不多的全身气力。

  她听到了那敲击的声响,那破碎声。她感到了疼痛,感到了呼吸的骤然间顺畅,然后是酒的流淌。

  她觉得萧小阳在她身上慢慢瘫软了下来。

  然后是一股咸腥的气味,伴随着温热滴在萍萍的脸上。

  血?

  那血带着咸腥带着温热滔滔汩汩地流着,流在萍萍的脸上身上,渗透在雪白的床上、被子上、枕头上。

  萍萍看见那鲜红的是血了。她吓坏了,费力推开了已毫无知觉的萧小阳。她浑身是血地站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破碎的瓶口,她的手也在滴着血。但是萍萍看到的是一幅更令她恐怖的景象,血正从萧小阳的脑后不断地喷涌着……

  萍萍那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尖利的喊叫声,惊醒了那晚住在朗园的所有的人。

  最先跑进来的是殷。她看到这血淋淋的场面时几乎站不住了。

  然后是萧思和大提琴手穿着睡衣跑进来。那惨不忍睹的景象大提琴手日后谈起来时,说他终生不忘。萧思先是从地上拾起那件已被撕烂的睡衣披在萍萍身上。到处是血。粘腻的,让人恶心的,擦也擦不尽的。然后他们去看趴在床上血泊中的萧小阳。血是从萧小阳满是玻璃碎片的后脑勺流出来的,血流久久不止。那时候萧小阳的嘴边还有微弱的气息。大提琴手去打电话叫急救车。最后进屋的薛阿婆擦拭着萧小阳身上的血,并替他穿上衣服。唯有萍萍始终瑟缩地躲在墙角,被殷紧紧地搂着。她的手依然在滴着血,但她已感觉不到疼痛。

  急救车很快来了。

  萧小阳被抬上了担架。

  萧小阳在最后离开朗园的时候,无力地喊了一声萍萍。

  萍萍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她闯下的是怎样的大祸。

  萍萍走过去,抓住萧小阳已变得苍白而冰冷的手。她说,你不能死,哥哥,你别死,我不是有意伤害你。

  而此刻萧小阳的脸上,几乎是第一次露出了一种善意的微笑。这是家中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一种表情。他将这种表情一直隐藏着。他平静地看着萍萍。他觉得连萍萍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了。他几乎听不清。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他觉得很轻。他想睡觉。他离开朗园时一直握住萍萍的手。他吃力的说,萍萍你别哭,我这样去死很好,我到了那边也依然会爱你的。

  然后萧小阳被担架匆匆抬上了救护车。萧思和大提琴手陪着,直到医院的急救室。这时候萧小阳的血已经不流了。值班大夫扒开萧小阳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便很果断地对急救室的值班护士们说,不必抢救了。

  不,为什么?我弟弟刚才还在说话,你们要救他,他没有死。萧思抓住了值班大夫的胳膊。

  他死了,瞳孔都散了。

  不可能,大夫,您再试一试,他的身体一直很好,也许会有奇迹……

  好了,这是死亡通知书,你们把他推到太平间去吧。小姐,你的亲属确实已经死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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