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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萍萍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那地方没有灯显得很阴暗。她麻木地看着屋子里的各位亲属并不停地看表。她希望能尽快把这种家庭会议开完。而她来参加这样的会议毫无意义,没有人听她的,她也不想说什么。

  萧小阳和萧弘则正襟危坐,特别是萧弘,坐得很端正,好像他正在出席市委常委会议似的。

  萧烈站在门旁边的角落里,那角落灰暗,遮掩了他的脸。

  殷说,他死了。他没有遗嘱。他并没有意识到他会死。他不相信。然后是深度昏迷。他离开的时候,有萧烈在身边,他也算死而无憾了。这是我和他这些年的积蓄,全在这儿。这几个存折上的钱加起来是两万元,你们拿去吧。再有,大家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把他送到火葬场,还有,咱们这个家……

  殷说不下去了。殷把手里的存折推到了桌子中央。她无声地流泪。她确实不知道该怎样料理萧东方的后事。她在这个家里没有权威,几十年里从没有对任何一件事情做过主。

  殷低头垂泪。她等着萧家的孩子们拿主意。但是萧家的孩子们竟也如她般沉默。房间里死一般的静,慢慢地,那沉默的静已经使所有的人都感到尴尬了。

  萍萍不停地看表。她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便终于大声说道,你们倒是说说呀,怎么回事?不就是商量火化的事吗?

  好像就你着急?萧小阳看着角落里的萍萍,就像父亲跟你没关系是的。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萍萍反唇相讥。我记得他生前也很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轧死了人他才犯心脏病的。

  你的意思是说父亲很器重你啦?但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父亲他清楚吗?你不要把自己装扮得太贞洁了。

  你这个无耻的流氓,萧小阳我……

  你杀了我?来呀?

  你们行了!萧烈终于站出来大声吼叫着。

  弘站起来。他拉开了想窜上来抓萧小阳的萍萍。弘说,这个家里似乎除了打仗、除了彼此仇恨,就没别的了。这是在商量正事。

  萍萍大声喘息着,她已经被气得脸色苍白。她想走,想回瑟堡去,但被大哥萧烈狠狠地按住了。

  这时候,平静的萧思把桌子上的存折推回给了殷。她用非常和缓的声音对殷说,钱你留着吧。你看看这家里哪个人缺钱?至于这个家吗,家还是家,殷你依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们尽量友好相处,没有其它的选择。

  可你不是有自己的家吗?萧小阳又转向了思,干吗还赖在这里,这里已经够挤的啦。

  小阳!萧弘想制止他。

  萧小阳你今天是怎么啦?冲这个来完了又冲那个来,有什么邪火儿?拿谁撒气?我怎么就不能住在这里,这儿也是我的家。

  就为了那个当年的英雄?

  萧小阳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的意思是你犯不上跟着那个疯子。他是神经病你就看不出来吗?改日让你丈夫帮你鉴别鉴别。

  萧小阳你真是堕落得可以了。你脑子里除了骗钱除了坑害别人,还有什么?社会就让你们这些蛀虫给糟蹋了。

  是吗是吗?你跟着那个宇建倒真是学了不少新名词儿,可惜过时啦。听着,趁早儿快点给我搬出去。

  朗园也不是你自己的。

  当然,曾经也有你一份,可你已经嫁出去了,别拿着你丈夫耍着玩儿。

  萧小阳……

  这时候,大提琴手在思和小阳的争吵中,很本能地搂住了他妻子的肩膀。他大概是想保护她,但是他却没有同小阳吵,只是非常平和地说,我会带她回家的。

  回什么家?萧思愤怒地甩开了她丈夫的手臂。她站起来并大声喊着说,我就住这儿,谁也无权干涉我。我妨碍你们谁啦?我也有我的精神和追求,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妨碍我。萧思说着,摔门而去,上二楼她自己的房间了。

  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萍萍站在很远的地方观赏了这场闹剧之后,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最后一次看了手上的表,然后,挣脱开大哥紧攥着她的手。她向前迈了几步,走到房子中央,在鸦雀无声中大声地问,究竟什么时候举行葬礼?如果你们现在还定不下来的话,我就先告辞了。等你们定下来,麻烦大哥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会准时出席的。

  萍萍……是殷在叫她。萍萍这才意识到殷是她的母亲,而母亲正遭逢着苦痛。母亲想叫那个正朝外走的她唯一的女儿。

  萍萍扭转身。她说,妈你自己保重吧,我先走了。

  请问是为了咱们公司的事吗?又是萧小阳。

  我看是你疯了。就算是公司的事我也不必一项一项地全都向你汇报吧。萍萍走出了房门。没有谁去阻拦她。似乎也没有人想去阻拦。我依然是无足轻重的,这是萍萍在走出朗园时的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

  萍萍离开之后,萧弘终于说,这样吧,葬礼和火化的事全由我来安排,包括联系车辆。

  不用投票表决啦?

  小阳,都是什么时候啦?还耍贫嘴!我想,我们还是越早越好。既然父亲已经死了,不能总是呆在那个停尸房里。等我把一切安排好,我会尽快通知大家的,妈妈你看这样行吗?

  殷流着泪点头。

  弘又说,我想,无论如何,你还是我们这个家里的人。

  弘说过之后就走了。他的司机和车一直在铁门外的麦达林道上等着他。

  萧弘走后,餐厅里的人立刻做鸟兽散,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可能他们认为萧弘已经把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总要有个人出头的。其实萧家的人谁都明白,他们的这种家庭关系说到底已不过是种形式而已。血缘早就不能把亲人维系起来了,相反,家庭成员多年来相互冷漠和彼此仇视,已经使他们连路人都不及了。

  大提琴手待萧弘一离开朗园,就迫不及待地飞速爬上楼梯去敲箫思的门,萧思根本就不理睬他。

  大提琴手站在门外。这时候萧小阳走上来,刚好看见大提琴手脖子后肥厚的皱褶里已满是伤心绝望的汗珠。于是他大动恻隐之心,大声向屋里的萧思喊道,你开门吧,你想想,门口的这个男人现在至少还是你丈夫,快点!

  萧小阳竟去踢门。

  干什么你?萧思愤怒地打开门。

  没什么,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完萧小阳拂袖而去。

  大提琴手早就贼一般溜了进去。他满脸通红,大汗淋漓,似乎周身都在发抖。但他还是按捺住,尽量平和地问着萧思,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啦?听着,今晚你就跟我回家。如果是因为我过去常到外地演出,你一个人寂寞的话,我可以放弃一些。其实我多参加演出,也是为了多赚一些钱,让你生活得更好……

  这么说你全都是为了我啦?真是无稽之谈。我倒成了你迷恋金钱成了你把艺术当商品的挡箭牌了?你自己就一点也意识不到你已混在那个正一天天堕落下去的群体中吗?你难道就闻不出你身上的铜臭味吗?

  萧思我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我根本听不懂你的话。那个宇建是疯子,你也跟着他疯?你是个艺术家,你靠钢琴活着,你管那些无聊的政治干什么?

  我不关心政治,我关心的是一种人类的精神。任何时代都需要精神,否则人类就都会像你这样糊糊涂涂地坠入永恒的深渊也不自知,想想看,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萧思,我觉得你确实走火入魔了。

  是吗?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吧,我们今后能继续生活在一起的唯一可能,就是你接受我的意思,否则只能是……

  离婚?

  是的,夫妻之间观念的如此差距,难道还不能使我们分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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