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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哦,我说呢。进来吧,宇建,认识一下,这就是我丈夫。你也来认识一下,这是宇建,朗园的老邻居,他一直住在一楼。

  一楼不是覃的家吗?

  你别问了,宇建在这里曾住了整整八年。你懂什么。

  于是,大提琴手向宇建伸出了手。他说,我见过你,在瑟堡的酒吧。

  宇建很严峻的样子,但他还是握了大提琴手肥胖而松软的手。然后他非常娴熟地坐下来并无视大提琴手的存在,仿佛他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他问萧思出版社的情况,之后他便又继续旁若无人地宣传他的思想,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头。他说他这两天又想了想,发现人在开始堕落的时候,往往是无意识的。因为他所处的环境和他所处的集体都在毫无知觉地向下滑,而这个时候所需要的,就是社会中有良知的中坚分子猛喝一声,或者,掏出他们闪光的血淋淋的心为迷失的人照亮道路。于是,勇士产生了,英雄时代也随之到来。

  宇建滔滔不绝他讲着,大提琴手竟被冷落在一边。他觉得这个宇建的话根本就不着边际,此人不是神经病就是神经质,他已经狂热到一种病态的程度,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而萧思竟然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虔诚地应和着,这就使他们之间的谈话变得更加可笑。更可笑的是他们居然加入无人之境地不把大提琴手当回事,并且那个叫宇建的男人竟没有一点要告辞的意思。于是大提琴手只得自己站了起来。他说,你们谈,我先走了。

  去哪儿?萧思问。

  回家。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大提琴手说。其实他是想在白天同萧思共同午睡的,因为他晚上又有演出。但是他终于没有提出。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请求。

  那么,你先走吧,萧思对她丈夫冷静地说。不过找一天,有些事我想我们该谈一谈了。

  什么事?

  再说吧。

  那么,再见了。于是,门砰地一声关上。萧思立刻走过去上了锁。

  看看吧,宇建轻蔑地努努嘴,朝着大提琴手消失的方向。他说,你看这便是社会肥胖的蛀虫。他们无论是对信仰还是对精神都毫无兴趣。他们是精神的瘪子,生活在舒适安逸的陷阱中,自身的物质肥胖已使他们无力自拔了。而他们又总是自我感觉良好,仿佛唯有他们才是社会的财富和精华,真是可悲。

  宇建,他已经走了,你不要再说了,迟早我会和他离婚的。

  然后黄昏到来。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明显发暗。晚上,他们还要到瑟堡去上班,他们觉得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萧思问,要不要那个?

  宇建说,在这种细枝末节的生活问题上,他可以听萧思的。

  于是萧思关上了窗帘挡住了黄昏的浪漫与温情。她觉得宇建越是在昏暗中才越是能显出勇士的刚毅。她贴在宇建的胸前说,我像着了魔一样地信奉你崇拜你。我心甘情愿为你离婚,这也许很荒唐,甚至没有人能理解,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为要此而奋斗。

  宇建一言不发。

  从小时候我就迷恋你了,你是那么与众不同。你有辉煌的思想,还有这个强健的勇士的躯体。我崇拜你的思想也崇拜你的身体,它们全都是力量的象征。来吧,让我们来……

  事后,他们精疲力竭。思无力地躺着,而宇建很饿,他跑到冰箱跟前,贪婪地吞吃里面的东西。宇建说,他生在建国巷,所以唯他才能真正懂得饥饿对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才能常常想到世界上那成千上万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们。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感觉着饥饿,而他们劳动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能填饱他们的肚皮。

  宇建吃饱之后便开始穿衣服。他穿得很细很机械。他系好每一粒纽扣,并且不再看萧思赤裸的身体。这时候,他对那个女人的身体已全然失去了兴趣,就像大提琴手对精神信仰没兴趣一样。然后宇建打开门朝外走。他临消失前对萧思说,饮食男女对精神的事来确实是一种腐独剂。他还说他正在变得无力。他最后说,他此生最高的理想就是制造出一本像《圣经》一样的思想精典引导世人,而最高的也是最后的境界,则是能死在马克思的墓前,他将毕生而为之奋斗。

  宇建悲壮他说过之后便离开朗园到瑟堡去了。他没有听到身后萧思在怅惘中弹起的那首凄婉的歌。他一往无前。

  最后,覃不得不出让的是瑟堡一楼的那家“四季”的展销大厅。萧小阳不要现金,不要办公用品也不要十六层上的公司总部。他说,他就只要瑟堡的服装展销大厅,他要原封不动地把这里买下来,包括买下这里的经理杨。他甚至还许诺他可以给覃的“四季”一笔相当可观的贷款,以用于资金的周转或另谋生路,还可以主动送给覃一些国内外的客户。可覃说,展厅是我的窗口,还有杨……

  萧小阳说你别无选择。

  独自一人的时候,覃哭了。后来她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就同意了割让展销大厅。她甚至没同小S·森打招呼。她想这既然是萧小阳萍萍的主意,小S·森那边还有什么好说的。覃甚至在连同杨一道割让的问题上,也没有犹豫不决。因为覃在有一天突然意识到了她为什么会如此捉襟见肘,节节败退,而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却没有人来帮助她,支持她,那也许就是因为她同杨太亲近了。萍萍她想要得到杨,而弘则希望她能远离杨。都是他们萧家的人,绑在一起和她作对,她能抵得过他们吗?还有小S·森,也被萍萍抢走了。覃想也许真是萍萍说得对,作为想干成一番事业的女经理,她已经老了。

  现在只剩下了杨,杨的爱情和杨的勤奋。但杨又能怎样呢?杨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艺术家小经理,他决没有萧家公子们的神通广大和父辈留给他们的广泛而深厚的社会基础。是杨的出现,萧弘才退得远远的,才在覃遇到困难时,不肯伸手来帮助她。那么她倘若放弃杨呢?还能换回来萧弘对她的关切和援助吗?

  覃很苦恼。她认为她已经濒临绝境。也许她不仅仅是需要放弃,“四季”的展销厅、放弃杨,而是应当整个放弃“四季”,放弃女经理的位置,放弃所有的关于服装的梦想。但,就这么放弃吗?覃还有点不甘心。她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而目前,覃知道唯有萧弘能帮助她。她想去找萧弘,让萧弘来挽救“四季”,既然当初“四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覃在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便约杨在下班之后到她的玻璃房子里来。

  杨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整个十六层上一片黑暗,只有覃的玻璃房子里亮着灯。杨推门走进来,覃要他坐在对面椅子上。她说,是这样,我已经决定把你的展销大厅转让给萧小阳和萧萍萍以及小S·森的“大太阳”服装公司了。

  你疯了?

  没有,我别无选择,否则就是“四季”垮台,被他们吞并。

  你怎么事先也不和我商量?

  没有必要。我是经理,我有权力。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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