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赵玫 > 还像昔日一样奔流不息 | 上页 下页
十一


  而女人在1990年秋天的时候又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这可能就是她为什么没有热诚专注地守候着对面红色砖墙下那个来来往往的男人的缘故。她爱上了那个男人就以为她永远找到了自己的家,甚至他们结婚的日子都已经定了下来,但可惜这一次还是像从前一样。对她来说,任何的感情都是瞬间的,而她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她又一次背叛了她正在爱着的男人,因为她又经受不住别的男人的诱惑了。尽管那只是一夜风流。

  所以她想她为什么总是经不住诱惑?她的结论是她可能还不够爱正在爱的那个男人。她受不了另外的那个男人在电话中恭维她,说她的声音是如何如何好听动听、气质非凡。她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连如此虚伪的恭维都听不出。然后她就去见了那个恭维她的男人。那时候她好像还有一点敬慕他,以为他是某种打不破的神话。然后那个男人又说,你是那么美,又是那么柔和,进而他就要求和她睡觉。好像一切都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女人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种征服的愿望在作祟。她想她怎么能允许这个男人这样呢?最终是,没有打不破的坚冰。那就是一个男人契而不舍的请求。

  被一个男人请求。那是女人从未经历过的。那么执著地,执著而又和风细雨。也许那个男人是粗暴的残酷的女人就永远不会就范。但是这个男人是在讲道理,他通过各种道理告诉女人,在这样的夜晚她该接纳他,她只能接纳他。他甚至说了他还从没有这样被女人拒绝过。他盲目地认为女人也是想要他的,但是女人坚持抵抗着,直到清晨。

  清晨的时候女人打开门。她想她该走了,她该告别,她想说她不能满足男人的请求,她只能对那个失去了自尊的男人深表遗憾。

  然而她打开门,那个男人就强行走了进来。他就站在门口。整整一夜。他进来后就把女人拖回到床上……

  清晨不是不可以上床。

  清晨也不是不可以做爱。

  但是女人确实一直在努力抵御着。抵御着太平洋的堤坝。

  但是男人再度说,他从没有这样被女人拒绝过。

  于是女人动了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她觉得她怎么能这么冷酷,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哀求着她的男人呢?

  她觉得她受不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受到如此挫败。然后她便抬起手臂抱住了那个男人。她便是这样被缴械。被满心柔情击垮。在抱住她并不爱的男人的那一刻她真的很难过,她觉得她是在用她的身体安慰一个可怜的孩子。

  然后女人反诘自己。她想她为什么在结婚之前还会有这样的移情别恋,一夜风流?哪怕仅仅是一夜。一夜也是不能原谅的。

  于是婚姻在即将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纯粹。那么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想或者真是因为她爱她的未婚夫还不够深?她知道当她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她是一定不会背叛的。就像当年爱她的导师。她曾经一直以为导师是唯一的,但却有无数感情的片断穿插其中。后来她才意识到也许她并不真正爱导师。就是这样,这是在她经历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之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如果在她爱着一个人的时候还允许另一个人进入她的身体,那就足以证明了原先的爱情并不真实。

  她没有对未婚夫提起这一夜风流。她不说是因为她曾经想挽救那个即将到来的婚姻。但婚姻就是个脆弱至极的东西,所以她从此不想再碰婚姻。

  即将到来的婚姻终于没有到来。她和她的未婚夫分手,也再没有和那个曾经请求过她的男人有过任何来往。这个男人出现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他让她看清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婚姻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分手后女人重新变得悲哀并且无所事事。这种空旷虚无的感觉使女人重新又回到窗前。她也是回到窗前的时候,才又蓦然想起那个每天会从红墙下走过的男人的。算一算,她已经将他遗忘很久了。于是当她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竟然有了种恍如隔世的凄怆。

  1990年冬季

  然后就到了1990年冬季。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女人单位给了她一个到美国出访的机会。那是一次团体出访的行动,女人是其中一员。但无论如何这是女人梦寐以求的。而让她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办理出国手续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在与她同行的人们中,竟然有对面楼内那个总是从红墙下走过的男人。

  在统一办理护照的时候,她意外地站在男人对面。她的惊愕的目光。男人向她伸出了手,说,这回咱们不得不认识了。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于是一种近乎幸福的感觉立刻温暖了女人。当然他们每个人对这次出访就又多了一重激动人心的向往。

  接下来他们就有机会经常见面了。但是每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是尽量表现得矜持而冷静,甚至过于客气。与他们同行的另外几个成员,都是同系统的业务骨干。一开始大家都很陌生,但是交往多了,自然也慢慢熟悉了起来,何况一路上还会有说不完的感受和话题。

  其实在整个行程中,女人和男人的交往并不多。只有一次男人主动对女人说,有过一次共同的旅行,通常人们就会熟悉了,甚至建立友情。因为他们曾共同经历过。女人也有同感,便随声附和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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