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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那事关高阳公主的案件是难于启口的,特别是在李世民的面前。

  后来,李世民终于打开了那奏折。他读。他顿时火冒三丈。

  那奏折将“玉枕事件”前前后后的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十分详尽。连同那一次次的终南山之恋,一次次的会昌寺之媾和,那种种的种种,凡是御史台所了解到的……

  唐太宗在看着那些的时候简直是触目惊心。奏折中绘声绘色描述的与那个和尚通奸的女人,竟是他堂堂大唐天子最最宠爱也是最最美丽的女儿高阳公主。一个当朝宰相的儿媳竟和一个和尚私通,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

  唐太宗李世民在看完奏折之后气得浑身发抖。

  他恨他没有廉耻的女儿。

  他更加恨那个和尚。他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他。把他撕成碎片。

  因为此案牵涉到高阳公主,非同小可,所以最后的处置,御史台还要等皇上亲自裁夺。

  这个桃色案件丢尽了他大唐皇帝的面子。一个公主的不甘寂寞,与一个花和尚之间的所谓爱情,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高阳是不可以被宽恕的。这是李世民在受到重创之后所得出的唯一结论。

  还知道这世上有羞耻二字吗?

  他们居然相爱。什么叫相爱?唐太宗从来就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什么相爱的事情。没有相爱。那就是霪乿。就是罪恶。犯罪者必须诛杀,没有任何商量。

  不过是一个公主。

  不过是一个高阳。

  他怎么能考虑高阳会怎么痛苦怎么哀伤呢?

  于是唐太宗下诏,将和尚辩机处以腰斩的极刑。高阳公主的奴婢数十人因知情不举均处以斩刑。房遗爱为同案犯,与高阳公主一道将永远不得进宫。

  诏书下到政务殿。

  此刻又有朝官启奏皇上,说法师玄奘特来求见,为辩机说情。此刻就等在宫外。

  玄奘在呈给皇上的求情书中说,辩机纵有千般罪恶,但他到底是佛界难得的人才。那部皇上非常喜欢的《大唐西域记》,倘不是有辩机倾其心血的执笔撰写,是根本不可能面世的。且辩机自移居弘福寺,三年来从未与公主谋面。他进入译场之后,格外洁身自爱,严于律己。他诚心诚意地在译经中改过忏悔赎罪。三年来,他除完成了《大唐西域记》十二卷本的撰写,还翻译了三十卷《瑜伽师地论》的经书。他对佛学的研究也颇有建树,这标志着他已赎救了自己罪恶的沉沦的灵魂。所以乞望皇上能念其佛学成就,从轻发落,弘扬我祖释迦牟尼之宽宏大量……

  玄奘的上书中倘不提及佛祖,也许唐太宗尚且可以重新考虑。佛祖、译经的被提起,无疑就更加深了唐太宗的愤怒。是他唐太宗在玄奘的百般请求中恩准组织人马在弘福寺译经的。想不到在译经的和尚中竟会有曾和自己女儿勾搭成奸的如此败类。他倘若宽恕了辩机,那朝廷的文武百官会怎么看待他呢?那些御史台的混蛋们会怎么看待他呢?说他一个堂堂的皇帝竟庇护女儿的奸夫,那他的百姓们又会怎么看待他呢?

  何况,在大唐帝国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对佛教在民间的盛行流传,已开始心存疑虑。本来在一个盛世王朝之中,人们只信奉一个天子就足够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什么佛祖,那么他的臣民们是听佛的还是听他的?

  唐太宗拒绝了玄奘。

  诏书立刻下达。

  御史台一直候着的酷吏们如获至宝,他们即刻开始安排各种行刑的程式。

  高阳公主便是在此时来看望父亲而被凶狠的灰衣太监挡在门外的。

  那时李世民确实病了。他也确实发誓将永生永世不再见这个让他丢尽了脸面的女儿。

  他没有杀她。

  他觉得没有杀她就已经是够宽厚了。

  他留给了她一条生命。一条从此无望的生命。

  李世民最后就是作出了这样的裁决。很快,在那个秋的阴暗的早晨,在长安西市场的那棵古老的大柳树下,辩机被拦腰斩断,施以极刑。

  还有那些可怜的无辜的奴婢们。

  案结之后一个月,凡参与调查此案的御史台朝官和长安狱吏们,无一例外以莫须有的罪名问斩或是发配远方。

  辩机是在被关押的牢狱中接到那亡命诏书的。

  在行刑前的晚上,他又被关进死牢。

  他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又一步地向死囚的牢房走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夜晚,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中,辩机想了很多。他想他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为什么会成为被锁铐的阶下之囚。他还很年轻。前途无量。他的三十几岁的生命在这尘世间匆匆走过,转瞬即逝,这都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女人?

  是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直在骚扰他。永不停歇地骚扰着。她不肯放过他。她追逐他。很多年她一直盘踞在他的生活中。离他那么近和他那么亲,成为了他想甩也甩不掉想忘也忘不掉的那个亲人。然后他爱她。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爱她。

  辩机靠着那冰冷的墙,他总是铭记着九年前那个黄昏时发生的事。他觉得他是不是去死,那个傍晚都是很动人的。那女人牵着他的手。她被晚风吹得抖动的身体,像山林间晚风中飘浮的一片树叶。辩机在她的请求下不能不去抱紧她。那也是他平生第一次那么接近一个女人的身体。他在抱紧她的那一刻觉得周身的欲望都在向上涌。那也是第一次。然后,那女人要他吻她。他吻了她吗?在那片山林之中。他吻了她。那也是第一次。他吻了她冰凉而柔软的嘴唇。他至今仍记得那甜丝丝的感觉。然后,他触到了公主的那更加柔软的舌头。他们的舌头搅在了一起。那仍是第一次。他已不再能控制他跳荡的欲望。他很粗鲁。他发疯地吻着公主的嘴唇公主的眼睛公主的脖颈公主的胸膛。然后在黄昏的暮霭中,他向下透过公主开得很大的衣领看到了那坚挺而丰满的 乳房。依然是第一次。他弯下腰去,他亲了那乳房。他拼命地吸吮着。不顾一切地。他觉出了公主在他怀中的扭动。那么投入地。然后她彻底地倒在了他的怀中,那么轻柔地,他们飘浮了起来……

  难道怪那个黄昏吗?

  辩机想,不。那么又该怪谁呢?或者,应当怪那个无能的房遗爱?他名为高阳的丈夫,而实为公主的奴仆。公主虽是他的妻子,但更是天子的女儿。他对天子的女儿只能是百依百顺。房遗爱一生中最大的悲哀应当说就是娶了高阳这个出身显赫的女人;而他辩机的悲哀呢?也恰恰是他成了这出身显赫的女人手中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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