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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他终日在高阳公主的院墙外徘徊着。回忆他们初次时的那惊心动魄,为高阳将她的初夜奉献于他而感动落泪。

  他就这样终日被煎熬着。他悔不该当初不辞而别;更悔不该返家的当夜没有直闯入高阳的房间。

  然后他终于不想再后悔了。他要行动,要真刀实枪地去杀去砍。于是第二天房遗直便备上快马,只身一人驰进终南山。

  他想他无论何时赶到山顶的行宫都要立刻见到高阳。他想为了夺回高阳,他宁可杀了遗爱,就像皇室的那些兄弟那样。在这个美丽的女人面前,他不再以为手足之情是凛然不可侵犯的。

  他在秋的山林中跃马扬鞭。途中他经过了辩机的草庵。他看见了那圆形的草庵里亮着灯光。他知道那一定是青年辩机在灯下苦读。他无数次来过这里。他一直很钦佩辩机隐遁的气魄和他的博学多识。他在穿越草庵时觉得很渴。他很想到辩机那里喝一口水暖暖被秋夜冻僵的身体。他觉得林中空地上这木房子里的灯光有种异样的温暖。那温暖中仿佛响着高阳的笑声。但无论怎样温暖遗直都没有进辩机的小屋。温暖提示他高阳的所在。那笑声是从山顶发出的,隐隐约约,仿佛梦幻。但那不是梦幻,真实的高阳此刻就住在那山顶的行宫中。于是他想他此刻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快快见到高阳。那才是一种真正的饥渴。

  于是他错过了辩机草屋那温暖的灯光,错过了高阳公主的笑声。他克制了饥渴,继续在艰辛的夜路中向山顶挺进。

  房遗直是在拂晓时分叩响行宫大门的。

  房遗直不顾一切地推开房遗爱的殿门。他举着松明火把,他不管他们是什么姿态,哪怕是他们正在莋爱,他也要立刻把他心爱的高阳抢过来。他想如果房遗爱阻拦他,他就将抽出长剑搏杀。他宁可在弟弟的血泊中与公主拥抱。

  房遗爱被惊醒。他好不容易才看清站在他床前的这个举着火把的人影就是他的哥哥房遗直。房遗直二话不说,他举着火把便去抓遗爱身边的那个女人。怎么?是淑儿?房遗直不知道他此刻胸中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他像是被谁当头一棒,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公主呢?公主她人在哪儿?我要见她。

  在辩机的草庵里。

  在辩机的草庵里,怎么会?

  这两个晚上她一直住在那里。她嫌这山顶太冷。她累了她不想再爬山……她把淑儿给了你就为了她自己能留在辩机那儿……

  哥哥,你别胡说!说吧,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是皇帝……

  那草庵里的灯光!

  那异常的温暖!

  那笑声!

  他全错过了!

  那辩机!

  又是狠狠的一击!

  房遗直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他赖以支撑的全部信念骤然间呼啦啦全都倒塌了。

  第二天清晨,房遗爱兄弟带着众侍从浩浩荡荡来到草庵时,像事先约定了又心照不宣一样,那修士辩机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高阳公主威严地站在草庵前的空地上。

  高阳公主想不到她竟在房遗爱的队伍中看到了那个骑在高马上的房遗直。她恍若隔世般望着那个她觉得她早已忘了的男人。他也望着她。那目光提示他的存在。那往日旧事的存在。她的心怦然而动,但接下来的是愤怒。

  高阳看着房遗直。她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憔悴疲惫还有他内心的忧伤和猥琐。有了草庵之夜,高阳就觉出了房遗直并不是唯一的。

  高阳望着房遗直。她看着这房家的两个公子是怎样地下马,怎样急切地走向她怎样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她胸中有种凶狠的快感。

  高阳走近房遗爱。她故意做出和他很亲密的样子。她说这山中的秋天真是很美。她问,淑儿呢?淑儿是不是把你伺候得很好?

  然后她收起微笑向房遗爱身后的房遗直走过来。她冷冷地看着他。对他说,你怎么也有雅兴到这秋季的山林中来了呢?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是怕丢了你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吗?那闲官就那么重要吗?要不要到这温暖的小屋里来坐坐呀?高阳说话的神态就仿佛她是这山中木屋的女主人。

  辩机呢?房遗爱问着。

  听侍卫说,他深夜就上山去了。我住在这里搅了他的苦读。你们不觉得他是个很值得钦佩的学士吗?房遗爱,你何时像辩机那样读过书呢?

  房遗直看着她。在那一刻,房遗直在高阳公主的冷酷的目光中,或许已经得知了一种可怕而悲惨的未来。

  那个山中草庐内的年轻学士辩机就是后来被唐太宗腰斩在长安西市场的著名沙门辩机。

  那个清晨,辩机一直面壁呆坐着,忏悔他深夜的罪恶,直到公主静悄悄地走进他的书房走到他的身边。高阳公主一看见辩机是怎样地坐在被撕成碎片的经学的废墟中就全都明白了。她走过去,也拿起身边的一本什么经书用力地撕扯了起来。撕不动时,她还请求辩机来帮助她。她在撕扯着经书的时候始终盯着辩机的眼睛。她发现那眼睛由惊讶到惋惜,后来流出的便是坦然的光了。

  辩机似乎不再忏悔。

  他们不再为夜里的事情而自我折磨,他们任由了天命。

  然后,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宁静的午后,辩机带着高阳公主来到了一片美丽的密林之中。辩机说,这是他常常来读书的地方,常有鹿群出没。而他又总是能和那些美丽善良的动物友好相处。

  果然,林中的鹿群见到了辩机,便三三两两悠然地向这片林中的空地会聚而来。高阳觉得,辩机与鹿群在一起的那情景真是太美了,简直就像是一幅如梦如幻的图画。

  辩机说,多少年来,我本已将我的心和眼睛修炼得清净而无欲。但是你来了。你为什么要来?

  高阳平躺在落叶上。看秋日的太阳。听辩机讲述着大自然的故事。

  高阳这个美丽的女人就在眼前。辩机伸手就可以触到她,这是辩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在忏悔。忏悔自己的尘念。而就在这忏悔中他还是伸出了手。他掀开了高阳的长裙,他看见了她那美丽的乳房。他贪婪地吸吮着它们。他听到了高阳公主那美妙的呻吟。

  一切的教义顷刻间瓦解坍塌。

  男人脱光了女人的衣服。他把女人美丽的身体横陈于大自然美丽的怀抱中。然后他要她。他把这想象成是一种大自然的行为。而大自然也是教义。这教义指引他。他不能不要她。像决堤的大水。一次又一次。然后到了夜晚。

  他们都知道是最后的夜晚。

  他们不提分手的事。

  只有林中的野兽能听得见这木屋中发出的地动山摇,那喘息和呻吟。像在动荡的海上。辩机已不顾一切。他倾其所有,只要能再度奋起与再度冲锋。高阳喊叫着。她的眼睛里浸满了感动。他们在欢乐中共抵云端。

  然后他们坐起来。

  他们知道就要分手了。

  公主紧紧抓住辩机的双手。她把它们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她哭着。她说她怎么舍得离开辩机。她说她从此会留恋辩机的这林中的草屋,会留恋辩机蓝色的眼睛。

  最后她哭着在辩机的怀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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