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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有南希

  想女儿。却看不见她。那是种怎样的伤痛。美国太遥远了。可望而不可即。所以只能是想着,在波士顿旁的那个宁静的小镇上,女儿和南希和John在一起。那是她的新生活。忙而紧张的。一切正在步入正轨,但愿她能在那轨道上,行走得平稳,平稳之后,辉煌。

  但思念是不可以改变的。就像是不可以改变,我是她遥远的母亲。

  算算女儿已经走了20天。20天中没有一天我不是在努力把自己拉回到正常的状态中。但总是收效甚微。仿佛被一团思念的乱麻缠绕着,并窒息着。我强迫自己开始写作《上官婉儿》。那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工作将帮助我。然后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完成这部长篇。用艰辛的写作,来填塞那个思念女儿的空间。这样苦着自己,仅仅是为了能不想她,或是少想她。

  不停地思念,仿佛在生病。

  不知道她每一天在做着什么,而漫长的16年间,我是知道她每一天在做着什么的,甚至每时每刻。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谁知道我在经受着怎样的折磨。谁知道在每一天的每个时辰我都是在怎样地思念着她。思念让我无望。在无望中度日如年。我想我大概只能这样空悲切,不知道世间有谁能理解我。

  但是世间有南希。

  幸好世间有南希。

  9月16日,南希发来E-mail.在那封信中,南希的主题是:《若若在波士顿的新消息》。

  亲爱的玫:

  请让我告诉你“我们的”女儿在她的伟大的美国冒险中是怎样地令人满意。

  我十分欣赏她的非常好的判断力和对于美国文化的学习。我们有过很多关于美国历史的有趣的谈话:譬如美国的制度;譬如我们的自由(通常,在美国我们也是缺少自由的)。我们彼此学习。她把音乐带进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肯定将继续让她在家中弹琴。她对爵士乐有很大的兴趣,我们将在她的兴趣的基础上为她安排练琴。她还是学校女子足球队的成员(我猜是那些足球明星让她对这项运动产生了极大的热情)!她可能还会参加一个女生的合唱队———我将让若若自己告诉你。

  今天,John的秘书玛瑞安和她的丈夫带若若到波士顿的美术馆,去看了在那里展出的J.S的油画展。John和我也将加入到这个刚刚开始的晚上。我们非常高兴若若能看到十九世纪最好的艺术。今天晚上,我们还将庆祝John55岁的生日。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有年轻的妻子和女儿。

  若若为我读了你写给我的信。我更加觉出了我们的亲近。我想我们是在共同分享着“我们的”女儿。我也更觉出了那能够穿越遥远的力量是多么强大。我们像姐妹。我感谢AFS为我们带来了这个新家庭。

  若若是幸福的并且是快乐而健康的,她拥有着所有的爱。那是我们大家给她的。

  这就是南希为我描述的。她让我仿佛看到了女儿每一天在做什么,甚至她在想什么。

  后来给女儿打电话。后来不停地给女儿打电话也成了我的一种生命的状态。仿佛那也是我身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电话和声音。

  先是南希拿起电话。南希的总是那么亲切温和的声音。我们用英语彼此问候。我说了感谢南希的来信,又祝愿John生日快乐。然后南希用温柔的声音叫着若若。南希不像John那样,总是在电话的那一端惊天动地高喊着,若若———是妈妈———

  被呼唤来的若若还是那个样子,她永远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说着,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和我说话的时候,她好像需要想一想才知道我说的究竟是什么。后来她告诉我,一开始的时候就是那样。到美国后,她先是听不懂美国话,后来又听不懂中国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能在这两种语言之间转换自如。那时候,她的英语已经很娴熟。是因为对英语的自由运用,她才又重新恢复了对汉语的灵活掌握。

  若若说他们马上就要吃饭了。她还说她昨天去看了一个非常精彩的画展。棒极了。是玛瑞安带她去的。她还告诉我,现在那场很大的飓风已经从佛罗里达北上,并开始袭击他们那里的海岸。而且网上已有了关于那场飓风的很多消息。那个名为弗洛伊德的飓风已经让佛罗里达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迁徙。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塞满了几百公里的高速公路。人们都希望能在飓风到来之前,逃离飓风所带来的灾难。那汽车的大迁徙非常壮观。若若说,这次飓风尽管凶猛,但当它抵达诺维尔海岸的时候,势头就已经减弱了许多。所以诺维尔没有人迁徙,甚至John还饶有兴趣地开着车,专门带她到海边去看了那波涛汹涌的巨浪。后来女儿寄来了在海边被飓风卷携的照片。那时的大海完全是灰色。若若认为那飓风是一场好玩儿的大自然的游戏。不过,他们也还是做了一些准备。譬如手电、灯泡,地下室里,还有一台小型发电机,以供停电时使用。若若说妈妈你听见了吗,现在屋外就刮着很大的风,还下着雨。

  无论如何那是一场灾难。大自然的灾难。然而若若却顾不上体验那灾难,她只是觉得那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然后她又说学习不错。

  我说南希写信告诉我了。

  她又说,对不起妈妈,我实在是太忙了,都没有时间给你发E-mail.

  我说没关系,只要有南希。南希说会常常给妈妈写信的,你好好学习就是,不用想着给妈妈写信。真的。

  然后若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说,对了,妈妈,收到你寄来的包裹了。是吗?那么快?记得那是我8天前寄走的。寄去为南希和若若买的那两双羊毛绒拖鞋和为John买的皮毛一体的手套,是因为诺维尔在东北部,冬天会很冷。问她喜欢吗?她说那边还是需要这些的。又问,是不是把他们的东西给他们了?她说,给他们什么?我说一双拖鞋是给南希的,手套是给John的。因为没想到包裹会到得这么快,所以还没有顾得上跟女儿说。她说是吗?她说她这才知道。她说还以为都是给她的呢?这个小傻孩儿,我干吗要一下子寄给你两双拖鞋呢?

  这就是女儿。你要是不告诉她,她恐怕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自己去想。

  显然若若还是没有长大,她依然是个总是需要提示的小孩。真希望在美国她能尽快长大,但后来知道她肯定是长不大了,因为,她一离开我们的呵护,就立刻落入了南希和John的无限温暖中,甚至他们更宠爱她。在这样的一种从爱到爱的迁移中,女儿又怎么能成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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