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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走进来就闻到了咖啡的香

  那是一辆很破旧的越野车。伊从窗外就看到了。他为什么总是把车停在沙滩上?伊知道她就要听到门铃声了,但是,她却莫名其妙地突然想到了女友男伴的那辆破车。那才是真正堪称破车的破车。甚至连车上的烤漆都斑驳得不成样子。外表的破让伊觉得内里也不会怎么整洁,于是伊怜惜自己的女友,怜惜她精心保养的脸面却要被塞进那辆破车里。但是破车却没有能阻挡女友的爱情。于是在伊的面前,她反而变得高傲了起来。车破就能分割开两个相亲相爱的身体吗?那些表面的东西全都是社会附加给他们的。而高贵的抑或卑微的人,不是一样能平等地相爱并做爱吗?

  伊看到那辆越野车后便开始煮咖啡。却久久不曾听到门铃声。于是脑子里开始飞快转动。是啊,谁呢?八月里的那个凶杀案。

  年轻的导演终于进来。一进门就闻到了咖啡的香。他没有坐下,而是问,想好了吗?杀人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将牵涉影片中的每一个细节。

  伊端着手中的咖啡壶,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死亡。她写过无数的电影剧本,剧本中也不乏死亡。那些人或死于伤,或死于痛,也有自杀什么的,但却从没有写过杀人的人。

  导演靠在门廊上,很快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当然是女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柔弱。想想看,柔弱中爆发出来的杀伤力有多强大,又能表现出人性怎样的张力?

  但……

  小时候,在乡下,我曾亲眼所见。一个剽悍的屠夫,却被屠夫柔弱的妻子杀害了。那场面,至今在我心中环绕。或者,倘若我不能完成这个情节,我将永远不能摆脱出来。

  您只是为了您儿时的记忆么?伊说,可我觉得,终归还是男人杀了女人。杀戮所要表现的,应该是这个男权社会的本质。

  偏见。导演说,那个女人只是出于本能。她杀了那个男人就等于是,杀了她自己。

  话不投机。然后,沉默。

  伊很茫然,抱怨,枯竭的思绪。似乎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被别人讲完了。

  可每个人讲的都不一样。

  《威尼斯之死》或者《魂断威尼斯》,总之无论托马斯·曼还是维斯康蒂,他们讲述的都是同样的故事。夏天。海边。对男孩的爱,却最终地,死于非命。同性恋,或者瘟疫,您想要什么?

  我在瓶颈中。导演真诚的目光。您说我想要什么?生活正变得日益地糜烂。在低谷中。挣扎。而唯一能够证明我自己的,您知道吗?不是电影,而是自毁。所以,求您。对我来说,您就是稻草。能救我吗?就在此一搏了。我甚至痛恨那些曾经的光环……

  导演竟突然跪在伊的脚下。蓬乱的头发。那一刻伊毫无准备,好像遇到了街头乞丐。导演旋即又站起来。表演呢,他自嘲。不过人有时候就是会被逼无奈的。就像我,现在这样。

  在海边,他也曾这样祈求。不记得他们是否接吻,更不知那时候他们是不是能接吻。但心中是爱。像爱一个王子。在别人的游戏中,她所付出的,却是自己的情感的全部。他不像那个说谎者。他的目光是澄澈的。他陪着她。在午夜的沙滩。远处明明灭灭的渔火。终于找到了,她的爱,却如沙砌的城堡。经不得哪怕轻轻的浪。也是八月。然后秋风萧索。在枯黄的树下。从此长别离。她于是可怜女友。可怜她坐在那辆破车里。或者她更可怜女友的那个舞伴。她可怜他,以至于不忍听他久远的往事。只是人生变幻莫测,是谁在选择?现在轮到她要来可怜别人了,或者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不过,伊说,我却曾看到过一张破席下面的,苍白的脚趾。在海滩上。没有人知道死者是谁。自杀还是他杀?抑或死于事故?还抑或,死于爱?

  她于是邀请导演一道去看画家的画室。说她很想让他们认识。因为画家也曾有过堕落史。很颓唐的生存,一文不名,还丢失了,曾经的桂冠,但他正在重整旗鼓。不知道靠了怎样的动力?

  然后他们去了画家的家。她说她想拯救一个朋友。画家问,是不是那个年轻的恋人。她没有回答,但他们还是走进了画家的家。

  “啪”的一声。门从楼上就能打开。显然很科技的装置。因为画家总是呆在阁楼上。不知道画家的声音从哪儿传来,亦不知道扬声器被隐藏在什么地方。画家遥控他们,从厨房的冰箱里带上酒来。他并且在扬声器里咄咄逼人,问伊,如果没有您的朋友,您肯赏光莅临寒舍吗?

  伊光着脚往楼上走。她的脚步很轻也很犹豫。她不想看导演狐疑的目光,也不想解释她和画家其实并不相熟,更不想为画家过于随便的话语而辩解什么。这里对她来说也是个陌生的所在,不管导演是不是相信。她已经无需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了,况且,连导演本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陌生人。

  那个正在被画家描述的裸体女人。整个绘画的过程就如同看一场色情录像。画家在画布上涂抹的每一笔都仿佛在蹂躏那个女人。看着画家对裸体女人的肆意妄为,就仿佛他们自己也成了共犯。

  画家一边更换着炭笔,一边不停地摆弄那个模特的四肢。他要模特做出各种各样的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姿态,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双臂不是在身体上相互交叠,就是要高高地举过头顶,伸向身后。而暴露出私处的两条大腿,也要扭动出各种近乎浪荡的造型来。要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各种动作,从模特脸上就可以看出她的苦不堪言。而每每不能达到画家的标准,画家便会冲过来硬生生地扭动她的身躯。模特也曾几次眼中含泪,但显然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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