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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女士,从现在起,请您按照我们的要求行事。”女科学家发现,几名女警官忽然悄悄出现在她身旁。同时,一辆厢式大货车也从夜幕中钻了出来,停在一旁。货车后面放下两块斜板。一名警官将“奔驰”沿斜板开进了大货车的车厢。

  丁洁琼朦胧意识到,一切似乎都是特意为她“安排”的,包括战后让她无限期滞留阿拉摩斯,包括取走她护照驾照的两名陆军军官“飞机失事”,包括十小时之前跟凌教授通话的突然中断,还包括……

  “好吧,”即使心乱如麻,丁洁琼也还保持着起码的冷静和矜持,“说出你们的‘要求’。”

  “现在,请上车。”一位面目端正的女警官做了个手势。

  女教授被“请”上一辆警车的后座,两名女警察在两边“保护”她。由五辆警车和一辆厢式货车组成的车队启动了,却并没有继续朝西行进,而是折回阿尔伯克基。在这里稍事逗留之后,厢式货车和黑色“奔驰”都不见了,男警官也全都换成了女警官,五辆警车变为三辆,然后沿着州际公路朝偏东北方向疾驰,三天后抵达纽约。

  女科学家就这样被捕了,失去人身自由。但是,沿途从未对她使用过“械具”;每在一地停留时都受到严密看守,但吃住很好;连女警官们似乎也都是经过挑选的,一个个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甚至连相貌也都算得上清秀。奇怪的是,这逮捕没有履行任何司法手续;押送她的全程中,男女警官都只称她“女士”或“小姐”,从没叫过她的名字,也不称她“教授”或“博士”,仿佛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的姓名和身份……

  三辆警车和女警官们在把丁洁琼解到位于曼哈顿南区的联邦拘留所后离去。这里是专门用以羁押候审的重要案犯的拘留所。他们给女科学家安排了一间干净舒适的牢房,仍然没对她使用“械具”,也没让她换上囚服;每天给她送餐,送几份报纸,茶水咖啡供应充分,还可以到牢房旁一个封闭的小花园散步。从来没人问话,没填写任何表格,也没履行任何司法手续。丁洁琼从前看报纸,读新闻,一直不理解“失踪”是怎么一回事。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失踪”,怎么会突然地、无缘无故地就从社会上消失了呢?现在,她可“理解”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丁洁琼被押往同在纽约的图姆斯监狱。这里有“美国巴士底”之称,专门关押被判长期徒刑和终身监禁的囚犯,以及正在上诉的死刑犯;三层上还设有行刑室,对死刑犯执行处决。

  丁洁琼刚到图姆斯监狱那天,又高又胖、绰号“犀牛”的女狱警贝蒂押着她登上几层楼。过道两侧排满用钢栅制成的“鸽子笼”,每间囚室只有几平方米,通风不良,肮脏污秽,臭气熏人。“犀牛”说,按人种算,这里十分之九的罪犯是黑人;按性别算,则十分之一的罪犯是女人。这些罪犯还戴着脚镣手铐,身上伤痕累累,有些还被打掉了牙齿或打豁了嘴,头顶上缝着针或裹着绷带。“犀牛”说,他们都是一些有自杀倾向或伤人之举的家伙,身上的伤残是相互斗殴的结果……

  丁洁琼想,这是故意给她安排的“参观”。正在她情绪恶劣、头疼欲呕之际,还好,到了第十一层。这里豁然开朗,跟其他各层简直有霄壤之别,干净亮堂,空气清新,不是一个个“笼子”而是一套套房间,每个套间只住一名犯人。这里设施齐备,十分舒适,饮食很好,带卫生间,每几名犯人还可共用一套健身房、电影室和阅览室。据“犀牛”说,经过批准,犯人还能在这里会见亲友,甚至跟情人共度良宵呢!总之,这里不像牢房,倒像宾馆;只有每间屋子窗外的铁栅栏和每张房门上的监视孔,在默默提示着这里确实是监狱。住在第十一层的犯人必须是重案犯,必须有某种特殊身份,必须跟当局合作——这才得以享受优待。因此,这里又称“优待室”,或“告密室”。

  丁洁琼是一个女子,一位教授,长期生活在美丽的校园和偏远的基地;她梦里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跟拘留所、“巴士底”、“优待室”或“告密室”之类地方发生联系!她深感郁闷和痛苦,却又无法可想,只能暂时忍受命运的安排。

  在“美国巴士底”关押两个月之后的一天上午,“犀牛”打开牢门对丁洁琼说:“请吧,今天对你进行第一次审讯。”

  审讯室也在十一层上,但气氛并不森严,倒像一间装饰典雅的客厅。墙上挂着画幅,沿墙摆放着盆花,两排棕色真皮沙发面对面摆在屋子中间,每排沙发前都有茶几。其中一排沙发的正中位置端坐着一位年约六十五岁的长者,他旁边的沙发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秘书模样的女子。

  丁洁琼步入这间屋子。老人和年轻女子瞅着她,没有起身,也没给她指定座位。女教授环顾一下四周,选择了与长者正对面的座位坐下;她往后靠去,把左腿搁在右腿上,又把双手交叠着放在左膝上。她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着一杯茶水。

  偌大的屋内一共只有三个人。除年约六十五岁的老人和秘书模样的年轻女子外,就是“客人”丁洁琼了。这样营造出来的气氛很宽松。丁洁琼跟老人之间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米,乃至目光锋利的她能清清楚楚看见对方面孔上的白色毛发和深重皱纹。老人身材很高,嘴巴薄而大,鼻子高而宽,精神矍铄,沉着稳健,看上去颇有些身份和气派;只是肌肤松弛,头秃得厉害,只剩下后脑勺半圈又黄又白的稀疏毛发。但是,这副模样也使他显得比较和蔼……

  双方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钟。终于,老人首先开口了,神情和蔼,嗓音嘶哑,但吐字清晰:

  “您是丁洁琼教授?”

  女科学家大吃一惊!因为老人说的是纯正的中国话。

  在美国多年,丁洁琼很少有说中国话的机会;特别在阿拉摩斯这几年,她根本听不见更不能说中国话。经常收听来自中国的无线电广播,成为她不忘“母语”的一个方法。所以,此刻,在这种地方,突然听见有人说中国话,而且是标准的“国语”,不仅使她顿生亲切之感,甚至使她心乱如麻!足足过了一分钟左右,她才在耗费很大力气之后稍微平静下来,点点头,也用中国话答道:“是的,丁洁琼。”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仍然说的是中国话。后来的对话也一直用中国话进行。

  “图姆斯监狱。美国的‘巴士底’。”

  “知道为什么把您弄到这里来吗?”

  “反正不会因为我的汽车没有牌照,也不会因为我没有护照驾照。”

  “是的,确实不是为了这些。”

  “那,为了什么呢?”

  “这正是我向您提出的问题。”

  “我当时以为遇上了绑匪。”

  “绑匪,”老人微微一笑,“绑匪会把您送到官方监狱里来吗?”

  “在美国,绑匪跟官方有时是两位一体的。”

  “不斗嘴了吧!”老人又笑笑,“不管怎么说,‘绑匪’也好,‘官方’也好,都没有使您受到任何虐待,或哪怕只是不礼貌的对待。”

  “把好人关进监狱,不是虐待而是‘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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