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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第六十七章 此恨绵绵

  一九五一年十一月,苏冠兰与叶玉菡结婚。新婚夫妇都已四十一岁。新郎眉发灰白,新娘倒是染发并化了淡妆。证婚人黎濯玉教授。主婚人鲁宁将军。在玄武湖畔举行了盛大婚礼,两百位宾客前来祝贺。十六岁的金星姬特地向学校请假,从北京专程赶来向新婚夫妇献花。鲁宁让她讲话。她含着泪水,只说了两句:“我热烈祝贺亲爱的爸爸妈妈终成眷属,喜结良缘!我要像他们一样,成为今天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婚礼临近结束时,茅政委悄声道:“我说鲁宁同志啊,今天的九个致词者,这小姑娘讲得最好!”

  “这就叫月圆花好——”鲁宁笑答,“‘月圆’指新郎新娘终成眷属,‘花好’指他们结婚时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茅政委直跷大拇指:“哟,你讲得更好!”

  不久,鲁宁转业调北京,到国家卫生部任职。阿罗随之赴京,在中华护士学会当秘书。

  一九五二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苏冠兰参加了齐鲁大学药学系并入南京药学专科学校,以及南京药专改为金陵药学院的工作。也就是这一年,美国为挽回朝鲜战场上的不利形势而发动了细菌战,派飞机对朝鲜北部主要城镇和我国东北重要城市沈阳、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锦州、山海关和丹东等地以及铁路沿线使用细菌武器进行攻击达三千多次,“炸弹”中装满能传播鼠疫等恶性传染病的老鼠跳蚤苍蝇和垃圾秽物。叶玉菡临危受命,披挂上阵,前往东北,协同各国科学家考察,指导当地军民大规模消毒灭害,粉碎了细菌战。

  一九五三年,苏冠兰教授奉调首都,任中央卫生研究院药学系副土任、研究员;叶玉菡则回到久违的协和医学院,在微生物学科当实验导师。

  一九五四年,鲁宁任国家卫生部副部长。一九五六年,中央卫生研究院改中国医学科学院,鲁宁兼任院党委书记。与此同时,药学系改实验药物研究所,苏冠兰教授任副所长。叶玉菡本来体弱多病,参加卫生部昆明生物制品研究所的脊灰疫苗鉴定工作回到北京后住进了医院,出院后终于不得不回家休养,操持家务,但仍是《病毒学报》编委,偶然外出参加学术会议,自称当起了“旁听生”。

  大家都以为,苏冠兰夫妇也以为,这么大年岁,不会有生育能力了,生了孩子“质量”也不会好。但是,意外,叶玉菡在东北工作期间发现自己怀孕了!妊娠感觉和各项指征正常,这使她喜出望外,这也成了上级促令她返回南京的主要原因。终于,一九五二年底,苏冠兰夫妇的女儿苏甜在南京出世;儿子苏圆则是一九五四年夏在北京出生的,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聪明。夫妇俩高兴,金星姬也乐得直拍手,一放假就往父母那里跑。有了小妹妹小弟弟,家中可热闹了。鲁宁说:“小星星,你说你的爸爸妈妈是今天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是的,这就叫好人终有好报!”小星星一九五三年从工农速成中学毕业。一九五七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中国医学科学院实验药物研究所。苏冠兰对她说:“今后我们是同志,是同事,是上下级了。别把亲属关系带到单位去,别再叫‘爸爸’,至少在所里不能那么叫。”

  “那,叫什么呢?”

  “叫,像大家一样叫‘苏副所长’,哦,不,叫‘苏老师’吧。”

  “怎么叫妈妈呢?”

  “还是叫妈妈!”

  一九五四年的一天,药学系副主任苏冠兰被安排接待中国新闻社记者采访,介绍新中国药物学研究的最新进展。那记者来了,是个矮胖子,秃顶,戴一副浅度近视眼镜,看上去有点面熟。苏副主任拿起介绍函再看一遍,发现还真是个老熟人——朱尔同。

  从一九三四年朱尔同被齐鲁大学开除,转眼已是整整二十年了!两人激动万分,紧紧握手,久久拥抱,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坐下来细谈。谈的也不是“新中国药物学研究的最新进展”,而是二十年来各自的经历。朱尔同当时被迫离开济南,到上海进了一所艺术专科学校,又远赴法国留学。一九五一年回国,在中国新闻社当美术编辑兼摄影记者。

  朱尔同说,他哥哥朱予同现在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苏冠兰则告诉朱尔同,已与叶玉菡结成夫妻,还有了孩子。朱尔同使劲拍拍老同学的肩膀:“可恭可贺,你找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紧接着悄声问,“老苏,你命运中另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呢?”

  苏冠兰的脸色忽然变了,朱尔同赶紧转换话题。

  朱尔同活跃能干。他在前门外深巷中物色到一座老四合院,这里非常静僻,但出门不远就是热闹繁华的前门大街,办什么都方便。两家一起买下了这处宅院,做了邻居。院内原有几株“西府海棠”,两家又各自养了一些盆花,苏家养的多是兰草,春兰、蕙兰、建兰、墨兰和杜鹃兰等等,都有。

  一九五五年的一天,苏姗娜出差途经北京,在哥嫂家小住之后要回昆明。苏冠兰把妹妹送到前门车站。列车快要开动了,姗姗从车窗中伸出手来,与哥哥久久相握;犹豫了好一阵之后,她终于问道:“你跟嫂嫂的关系,到底怎么样了啊?”

  “放心吧,姗姗。”苏冠兰闭上发热的两眼,“现在的你哥哥和你嫂嫂,是相依为命了!”

  什么叫“相依为命”?就是两人融合为一体,谁也离不了谁;就是都扎根在对方的生命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如果两人之中的一个幸福另一个也会快乐,如果两人之中一个逝去另一个也无法长久存活——是的,这就是苏冠兰与叶玉菡夫妇关系的真实写照。

  但是,苏冠兰终于意识到了,“相依为命”这种说法更多地意味着良心和责任,意味着道德和忠诚,而并不一定意味着……爱情。苏冠兰清楚地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命运中另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相反,随着时间推移,他对琼姐的牵挂和思念越来越绵长、深沉和强烈。新中国成立后,无数留学欧美的科学家毅然放弃了富裕的生活和优越的工作条件,冲破阻挠,历尽艰险,踏上万里归途。苏冠兰忐忑不安地关注着这方面的一切动态。可是年复一年,留学欧美的科学家们一个个归来了,却始终不见琼姐的身影,甚至得不到她的丝毫信息。莫非真如父亲所说,琼姐在美国结婚后,跟丈夫到海滨过起了逍遥日子,而他苏冠兰却只落得个“终被无情弃”?

  苏冠兰曾经认为父亲的“逻辑”是严密的。但他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逻辑”却太欠严密:有什么事实、什么证据能证明父亲说的是真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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