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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是吗?”女医生紧张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多亏我是从‘小姑居处’翻出去的,争取了时间。”鲁宁喘了一口气,仿佛也回到了当年:“我跑出两三里路之后,你猜我劈头碰见了谁?嗨,苏冠兰!”

  叶玉菡望着鲁宁,不说话。

  “哦,玉菡,”鲁宁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了停,问道,“他,苏冠兰,现在,怎么样了?”

  “抗战期间,他好像在四川和贵州。”叶玉菡倒是心平气和,“胜利之后到了南京,听说要到一个什么学校当校长。”

  “那就是说,他至今还活着!”鲁宁好像松了一口气,“‘好像’,‘听说’——你怎么是这种口气?”

  “你就说你逃跑时碰见了他之后又怎么样吧?”

  “他跟我换了衣服,还给我一笔钱,然后朝另一个方向猛跑,把追兵引开了。”

  女医生深深舒一口气,打量着鲁宁,指指他那套笔挺的戎装:“这是怎么一回事?”

  鲁宁低下头来,瞅瞅自己全身,微微一笑:“我是来北平参加军调部工作的,公开身份是八路军少将参议。”

  “那就是说,”叶玉菡笑笑,“当年抓你这共产党,还没抓错。”

  “是的,没错。”

  “军调部,不就在协和吗?”

  “是呀,不然我怎能打听到你的消息。”

  珍珠港事变发生的次日,日本人即强占了协和。抗战胜利之后,协和的复校工作十分艰难,学校那一大片很气派的房子也被挪作他用。美国人居中“调停”,国共举行谈判,张治中、周恩来和马歇尔组成的“三人小组”下设由郑介民、叶剑英和劳伯逊组成的“军事协调处执行部”,办公地点就设在协和。

  “下班了,我们走吧。”叶玉菡看看手表,站起来。

  “我请你吃晚饭。”鲁宁也起身。

  “好的。”

  “另外,玉菡,我能去你的住处看看吗?”

  “可以。”叶玉菡做个手势,“你先走,我去换衣服,洗手,给他们交代一下。”

  过了一会儿,两人并肩走出医院。不远处停着一辆崭新的军用吉普车;车头前端缀着一颗硕大的红五角星,它显示着车主人的军阶。司机座上坐着一个佩戴上士领花的年轻人。鲁宁朝那里指了指,说:“喏,我的车,国民党给派的。司机当然也是他们给派的,特务。”

  女医生瞥了一眼:“让司机回去吧。没多远,咱们走走路。”协和宿舍有两处,分别在北极阁和外交部街。战前叶玉菡在协和工作时就住外交部街,这次回到北平仍住在那里,从同仁医院步行过去确实不算远。院落中有一些别墅,还有一幢三层楼房,原是棕色的砖头已经发黑,墙上爬满绿藤。女医生住着二层一套小房间,由一间一百六七十平方英尺 的住房,一间五六十平方英尺的起居室,一小间厨房和一小间盥洗室组成。看得出,这里原是单身教职员宿舍。

  鲁宁踱来踱去,四处打量:一张小圆桌,两把靠背椅,一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张单人钢丝床上堆着洁净的被褥枕头,透过一个书柜的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塞满书籍……

  墙上的镜框引起鲁宁的注意:里面嵌着叶玉菡一幅正面头像,一幅穿白大褂的半身照,两幅也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室工作照;两张风景图片,分别是秋色和冬景。此外,还有一张照片上有一位须发皆白,打着丝质领结穿着笔挺黑色燕尾服的长者——虽然上了年岁,却并不显得和蔼慈祥;相反,挺着胸,双颊深陷,面容严肃冷漠,蓄着上翘的西式胡须,目光如炬地与人对视……

  “这老人是谁?”鲁宁问,“你父亲?”

  “我叫他爸爸。”叶玉菡将两杯热茶摆上小圆桌。

  鲁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望着叶玉菡。于是女医生补充了一句:“他叫苏凤麒。”

  “哦!”鲁宁这才恍然大悟。他想了想:“老先生现在哪里?”

  “回南京了。”

  鲁宁终于作出了判断:叶玉菡既没与苏冠兰结婚,也没跟其他男子结合。他微微皱起眉头:“玉菡,十七年了,你这里莫非还是‘小姑居处’?”

  “这有什么不好吗?”女医生淡然一笑。

  “当然不好!”

  “说说你吧,鲁宁。”叶玉菡避开这个话题。

  “我?玉菡,去吃晚饭吧,边吃边说。”

  两人步出外交部街时,天色已晚,到处亮起电灯。两人在东四的饭馆里找了个雅座。鲁宁翻开菜谱,边看边说:“你让我说说自己。说什么呢,我结婚了。”

  “她呢?”

  “她在延安。”

  “什么名字?”

  “柳如眉。”

  “好名字。”

  “名字好,人更好!”鲁宁高兴起来,咧开嘴笑道,“不过我在家里叫她的小名:阿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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