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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其实,他一直要求于女人的无非就是床上的游戏。那么对胡秉宸时而强调女人品位或情调的要求,不妨看做是主莱前面用以开胃的头采。

  再说事情一旦成为过去,当初清清楚楚的动机忽然就朦胧起来,这就是那些陈年旧事歧义越来越多的原因。

  然而他们不能结婚。当时延安规定女人不限,男人结婚必得遵守“二五八团”的规格,缺一不可。胡秉宸是一门也不门。

  四川美人很快就和一个符合“二五八团”的长征干部结了婚。

  等到延安成立女子大学和自然科学院时,胡秉宸就对新成立的女子大学极为不恭地说道:“这,一来‘二五八团’们可就有了挑老婆的好去处。”据说这位四川美人的长征干部从前方回来时给了毛泽东一张名片:少将旅长某某某。被毛泽东骂了一顿:到我这里说什么旅长!

  胡秉宸听了一乐:“二五八团”倒是“二五八团”了,就是脑子不够使唤!

  延安所有活动都在组织的“组织”之下,可有一阵居然冒出一些民间活动,如马列学院办了一个可以自由撰稿,叫做《评论员》的墙报。还有-。-份青联出版的《延河轻骑》,对延安生活的弊端多有尖锐的评论。享誉几十年也受难几十年的《三八节有感》,就发表在《延河轻骑》上。

  也许已然处于等级的享用中,胡秉宸对那些民办刊物兴趣不大,他感兴趣的只是那些报刊对“延安婚姻”的批评。大批知识女青年的到来,先是引爆了离婚地雷战,一些老干部的婚姻就像膛上了地雷阵,东炸一声西炸一声,纷纷与陕北老婆或红军老婆离婚,之后又立即展开迎娶女学生的闪击战。那些女学生也如胡秉宸的四川情人一样,纷纷抛弃没有地位、权力的男朋友,嫁给了有权有地位的高级干部。于是有人对胡秉宸说:“要是知道延安也有这样的事,我根本就不来了。”

  胡秉宸听后却没向上汇报。

  还有那个很有学识、留学德国的朋友,因在上海地下党工作时曾被“中统”逮捕,如《四郎探母》那出戏里的杨延辉一样,用了一个假名,假降,方才出狱。

  当然他也可以像后来的小说或电影里写的、演的那样,等待党的营救,再不就通过狱中内线,将消息传送出去,静候党的指示等等。可是党并不知道他被逮捕,他也不知道谁是狱中的内线……到了延安之后自然受到批判。又因性格过于耿直得罪不少人,始终不甚得意。如果你的朋友不甚得意,总应该去看望一下,这也是古已有之的规矩。胡秉宸那时还不懂得一旦什么人不再得意,即便亲爹也要脱钩,最好是投井下石。这次看望,让胡秉宸挨了好长一段时间“整”。古已有之的规矩从那时起,就已成为作不了数的老皇历。引子却是他用老曲子开了个玩笑,他嘻嘻哈哈地唱道:“黄河之滨,冻死了一群中华民族倒霉的子孙……马马虎虎、吊儿郎当是我们的作风……”被人汇了报。

  这和原版的歌词“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们的作风……”不但相距遥远,简直就是背道而驰。背道而驰是什么?是反动。

  胡秉宸不服地遍查延安文字,觉得很多都是有章可查的旧瓶新酒。怎么到了他这里连玩笑都不行?

  他惊讶区区小事,也能做出这样大的文章,然后开了窍。“汇报”实在是需要学习的重要科目。但他并不懊悔不曾早日得到高人的指点,这种事只能靠自学成才,不能指望他人传授。

  胡秉宸又总结出,挨“整”一般都是从这种不起眼儿的小事开始。你以为不过如此的时候,枪子儿可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如同顾秋水和包天剑将军到了延安,最先遭遇、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汇报”一样。“连咳嗽一声都有人汇报厂顾秋水如是说。后来他们又从延安返回花花世界,不能说与此毫无干系。

  等等、等等,如此、如此。到了后来,即便胡秉宸有周恩来那封介绍信护航,头上的光环也渐渐失色。理工科的学生胡秉宸自然明白,世上没有永动机。

  到达延安后,胡秉宸和胥德章很快就进入了第一期陕北公学高级班,班上只有十几个学员,大多是大学生,还有留学生。

  让胡秉宸感到又一个不适的是投有换洗的衣服,更谈不上洗澡,上课时看看周围那些记笔记的手,又黑又皴又脏,厚厚的泥垢结在手上,就像鱼鳞。他那双有点女相的手,更是惨不忍睹。

  讲课的教员多半到苏联留过学,教员凯丰就是其中之一,又是“二卜八个半”中的一员干将,回到延安仍然高举坚决维护王明反对毛泽东的旗帜。有次胡秉宸和同学在窑洞前议论凯丰课讲得不好,正巧被他听见。

  教员们上课骑马而来,夹着五六本摞在一起半尺多厚的精装硬壳书,张嘴就是列宁怎么说——“请大家翻到《列宁全集》第x页”,接着又是马克思怎么说——“请大家翻到《马克思选集》第x页”……

  胡秉宸听得不耐就提问:“如果电车算先进事物可是群众非要砸,共产党员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教员反问胡秉宸:“你说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他回答说:“我认为应支持群众。”全班同学大笑,很多人认为这个问题非常幼稚。

  不知他这个回答是不是受了恩格斯的影响?恩格斯本不同意“巴黎公社”起义,因为各方条件并不成熟,但当工人行动起来后,也就积极参与并支持了他们的行动。.吴玉章当时正在给学生讲群众运动,可是他也没有对胡秉宸的问题做出回答,只是笑笑而已。

  然而胡秉宸的工作极其认真负责。如日本飞机空袭,他总是跑到山上打钟报警;没人干的事不分技术还是苦力,都是他的活儿;除了白天于活,晚上还常常装配军用电台,或校验机器,或查哨,或给新战士上课到深夜。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胡秉宸即便不到延安参加革命,不沦干什么,都会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即便让他去跳芭蕾舞,相信也不会逊色于顶尖的芭蕾皇帝布拉施尼可夫。所以他到延安不到六个月就人了党。与胡秉宸同时到达延安的胥德章就没有这样幸运。他不大服气地对胡秉宸说:“我在大学的时候比你进步,还是地下学联代表;你那时候什么也不参加,算是落后青年,怎么反倒比我先入党?”

  对胥德章的疑惑,胡秉宸未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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