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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在溃散的人流中,胡秉宸一行碰到一位服务于国民党空军的同学,同学说恰好确有列火车开往武汉,如果想走赶快跟上。

  武汉当时是全国政治文化中心,抗日救亡运动轰轰烈烈。,红军改编为八路军之后,中共在武汉成立了“八路军武汉办事处”,地点就在武汉日租界大石洋房四层楼内。几个年轻人跟卜就走,更有一位,激动之下当即追随空军同学参加了国民党空军。抗日战争结束时,国民党空军发生过-起轰动全国的事件,一架B24飞机起义到了延安,这位激动之下当即参加国民党中军的同学,便在那架1124上。可到延安几天他就变了卦,非要离开延安不可。那时的历史舞台才是百花齐放,无论多么离奇的脚本或角色间不可言喻的转换、背反,都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一下火车,胡秉宸和胥德章说是要上厕所.请问行的田放在某根电线杆下等候。谁知那个古今:扣外百约不爽之地突然失灵.当胡秉宸和胥德章走出厕所时,电线杆下却没有了田放,不知道星他们记错了电线杆还是田放移位,总之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当然他们也没有过于焦急,反正大家已经到了武汉,相信总能相遇。

  随后他们就提着简单的行囊来到一处广场。正值《大公报》一位著名记者在广场上演讲,胡秉宸和胥德章都拜读过这记者热情澎湃的文章,不待演讲完毕,一向不易冲动的胡秉宸却冲上前去,向他倾诉抗日决心并希望得到他的帮助。记者当即为他们写了一封介绍信给周恩来。

  他们拿着这封信到了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接待他们的人是——位年轻、高大、英俊、地位很高的军人,答应尽快为他们安排去延安的事情。

  等待去延安的闩子里,有人告诉胡秉宸,田放目前在武汉一个无线电训练班当教员。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胡秉宸立刻去无线电训练班看望田放。

  有了薪水的田放,请胡秉宸在武汉大智门附近的莱根香餐馆午餐。

  田放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离散:“……我在那根电线杆下怎么等也等不来你们,又不敢离开,一直等到天黑,连我也内急起来,只好到厕所去方便。明知你们早就离开了厕所,还是在厕所里找了又找……只好先找小店住下,第二天又到火车站找你们,还是找不到,在报纸上看到这个为抗战培养报务人员的无线电训练班,心想只要抗日就行。不如先来应聘,一边干着一边继续寻找你们。”

  胡秉宸问:“你具体的工作是什么呢?”

  田放说:“为他们调试电台。”然后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别听报纸上吹的那一套,这里名义上是无线电训练班,实际是个特务机关,复兴社的背景,头子是魏大铭。它的前身就是早先设在上海戈登路的那个野鸡学校……前不久训练主任还打算奸污一个女学生,她不干,上吊死了。不少人开始外逃,有四个人逃了出去,又被魏大铭抓回来枪毙了,其中有两个可能你还认识,是咱们学校上两届的。我因为是技术上的主力,暂时是逃不出去了,不过我不会放弃寻找逃跑的机会。”

  胡秉宸听了一惊,好险。

  饭后,他们各自回到下榻的地方。可是胡秉宸没有闲着,而是马上赶到八路军办事处,把田放反映的情况汇报给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军人。

  那位领导人说:“再去找找你那个同学,让他弄部电台给我们。”

  依了胡秉宸的托付,田放果真给他弄了一部小电台。田放和胡秉宸都是大学足球队的队员,田放是中卫,胡秉宸是前锋,二人在球场上一直配合默契。这部小电台,无疑又是田放给胡秉宸的一记妙传。这对优秀组合并未到此结束。

  当胡秉宸辗转到重庆从事地下工作时,在武汉一不小心掉进虎口狼穴的田放也调位重庆,成为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电讯系统的一名高级工程师,因:为复兴社本就是“军统”的前身。

  一九四O年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前夕,十月前后,上级领导要求胡秉宸查清国民党“军统”机关设在重庆的电台位置、技术装备情况。

  这项任务非常棘手,不深入“军统”去摸,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只好去找田放。此时已是“军统”电讯系统高级工程师的田放,深受“军统”重用,对胡秉宸的背景也十分了然,他若产生卖友求荣的邪念……可这也是完成任务的惟一途径。

  胡秉宸打探到田放的住处,又摸清了他的出入规律,趁他在家时闯了进去。

  见到胡秉宸,田放欣喜而热情,看不出什么不祥的征兆。因为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场不好多谈,胡秉宸说:“好久不见,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好好叙叙?”田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个晚上,胡秉宸还原旧时装,在镜子前踱来踱去,一一审视着自己的衬衣、领带、背心、西服、袜子、皮鞋,不禁发出一声墨痕断处的轻叹。是惋惜?是赞赏?是告别?是重逢?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真是无以名状。

  没想到,在七星岩下的大三元酒家与堂兄胡秉安狭路相逢。两个人毫不躲闪地注视着对方,可又并不趋前相认,并且谁也不为他们敌意的对视和沉默感到些许不安,就像一对剑客只能倒在剑下却不能躲避。胡秉安仅仅扫了一眼,就扫出胡秉宸的狼狈。在他人看来,胡秉宸那套穿着可能中规中矩,可什么能逃过胡家人的眼睛?光线暗,看不出西服的领口袖口是否磨损,但显然已经泛色.而且式样过时;至于领带更是不伦不类。还有那些最能暴露穷酸的细节,好比那双皱皱巴巴裹在脚上的袜子……咽呀呀,真是惨不忍睹。不知胡秉宸从哪里凑来这套衣服装点门面,真是难为他了。已经调过头的胡秉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胡秉宸,无论如何还算仪表堂堂……这套软塌塌的旧西服居然能戳起来,还不是因为衣服里的那个人。这哪里是胡秉宸穿衣服?这是衣服穿胡秉宸啊!怪的是胡秉宸竟然把这些破烂穿得有滋有味,真是辱没胡家门庭。胡秉安不禁暗叹一声:唉,花架子,整个儿一个花架子!胡秉宸,不论你多么争胜好强,如今你不过是个地摊上的二手货了。与胡秉安遭遇让胡秉宸想到了于工作的不利;他现在只好铤而走险,不论是公是私都不能走开。

  二房的胡秉安可以说是胡家的败类。

  开银行,假倒闭,将储户的钱全部黑吃,胡秉宸奶奶的钱还不是这样被他骗去?

  沿海港口被口本人先后占领,与外商贸只剩下中缅公路这条通道,胡秉安又在中缅公路上大发国难财,从仰光将内地奇缺的通讯器械、西药、化妆品、高级衣料、玻璃丝袜等等,经昆明、贵阳运到重庆,一本万利脱手转卖。沿途私搭“黄鱼”,兼带贩卖烟土……因为与龙云的秘书长勾结,还可以弄到官价外汇和贷款,加上军队押车,更是万无一失。

  说不定今晚吃到的海鲜,就是胡秉安的公司从印度飞越驼峰运来的。胡秉安那张脸是越来越俗了,瞧瞧,即便在晚餐桌上也舍不得褪下他那身猎装……

  胡秉宸越发相信,一个人的面相、气度,绝对会随着不义之财的积累、蝇营狗苟的行为而变异。胡秉安,你就是在成色九十九的金水里打几个滚儿,也还是一个二道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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