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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什么“你喜欢什么? ”他们喜欢什么? 喜欢邪门歪道! “你关心什么? ”关心他们自己! “你痛恨什么? ”痛恨干活! “需要什么? ”他们需要钱,就知道向钱看! “业余时间于什么? ”吃喝玩乐,不信上馆子里看看! “实现四个现代化有希望吗? ”问他们?!“四化‘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现在谁能听谁的? “你愿意在这个厂工作吗? ”他愿意上美国,你送他去吗? 搞的什么名堂! 思想政治工作这么搞还不乱了套? 民意测验,那是资产阶级的玩艺儿。

  拿郑子云和田守诚相比,一个好比是打守球的,软磨硬泡;一个好比是打攻球的,一个劲儿地猛抽。

  田守诚会时不时地给郑子云吊上几个小球,然后冷眼地瞧着郑子云毫不吝惜地消耗着自己的精力。他并不把郑子云当做太了不起的对手,犯不着跟他费那么大的劲。郑子云的对手早就有了,那便是这个社会里,虽说是残存的、却万万不可等闲视之的旧意识。

  鸡蛋碰石头啊。

  去年田守诚出国考察,开中央工作会议时,由第二把手郑子云参加。那时,所谓六十一个叛徒问题还没有个说法,庐山会议也没有平反,刘少奇的问题还没提到日程上来。你郑子云听就是了嘛,发什么言! 说什么:“干部免不了要犯错误的,以后谁犯了什么错误,就是什么错误。是什么性质错误,就是什么性质的错误。不要一犯错误,就是叛徒、特务。刘少奇那个专案的材料,什么问题都不说,光说是叛徒、内奸、工贼,我认为这是苏联秘密警察的办法。

  还有彭德怀、杨尚昆同志的问题,也说他们里通外国,抓一些莫须有的事,不能说服人。今后处理干部,要实事求是。“

  这样的话,是冲着谁呢? 太危险了。当然喽,现在刘少奇同志的冤案平反了,六十一个叛徒的问题、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的问题,都平反了。但终究是冒险的。而冒险总会有所失误,说不定哪一次一个筋斗就栽了下去。“反击右倾翻案风”那次,田守诚那么一个谨慎的人,等了又等,看了又看,结果还是失算了。那个教训,足够田守诚窝心一辈子。

  会上有人提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的讨论,不是会议的议题,可以把这个问题作为理论问题从容讨论。郑子云却说:“这个问题讨论得好,下一阶段的会才能讨论得好。这次会议要讨论许多重大的方针政策,讨论了就要干的。这许多方针政策是以指导思想为基础的,党的高级领导机关必须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如果有的理论刊物不同意,再有中央哪位负责同志也不同意,再加上有人说现在是让他们‘放’,如果现在是‘放’,以后是不是又要t 收,? 我们具体执行的同志就不放心,没法放手去干。理论家可以从容讨论,我们回去就要根据会议的精神干,我们不可能坐而论道。“

  人家讲人家的意见嘛,你郑子云愿意论就论,不愿意论就不论,得罪人有什么好处,特别是舆论阵地,搞不好什么时候找岔子在报刊上给你来一家伙,那影响可怎么收得回来。

  还说什么“宣传毛泽东思想,要全面准确,要打破‘ISl 人帮’搞的‘一句顶一万句’的枷锁。”

  还好,在对“凡是派”的问题上,他的表态还是明确及时的。这才是顶重要的一件事。什么叫政治,政治就是看准了风向,该表态的及时表态。其他全是瞎扯淡。

  田守诚从里间走了出来,把准备在厅局长会议上用的讲话稿还给了肖宜,说道:“肖宜同志,这篇东西我看过了,具体的我也提不出太多的意见,只觉得说得还不透,你是不是再和调研室的同志们研究研究,结构再调整一下,语言再凝炼一些,内容再充实一些。

  文字不能太严肃,可也不要太活泼;要站得高一点,但也不要太空。

  请你再辛苦一下。好不好? “

  田守诚总是这样,自己从不动手,也不把自己真正的意图、观点,清楚、明确地告诉经办的同志。刚开始给田守诚当秘书的时候,肖宜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一个讲话,总是左改右改。根本搞不清楚为什么改,以及应该改些什么。田守诚作一个报告,肖宜总要累掉几斤肉。渐渐地,他也摸出了一点规律,想出了一点办法。

  现在,肖宜毕恭毕敬地听着,认真地翻着手里的文稿,不断地点着头。等田守诚说完,立刻说:“是,一定按您的意见改好。”其实,他心里正在琢磨如何剪剪贴贴、勾勾划划,把第一页变成第三页,第九页变成第七页,拖上几天,什么都不用改,等到作报告的头天晚上十点钟送到田守诚家里,再说句:“我们按您的意见改了。”

  也就行了。每每田守诚讲完之后,还会对他说:“这次改得不错,比以前的好多了。”

  “还有,这几份文件我看过了,请你转给有关同志吧。”

  这时,林绍同走了进来。默默地看了田守诚一眼,田守诚立即会意地走进里屋,林绍同随后跟了进去,并且随手把里屋的门关上了。

  真可笑! 好像谁会对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活动感兴趣。肖宜早就感到,田守诚和林绍同的关系亲呢得不正常。他立刻以送文件为由走了出去。肖宜正巴不得离这种不正常、没原则的东西越远越好。

  纪恒全把贺家彬那份人民来信送给郑子云:“田部长那里转来的。”

  郑子云匆匆地翻了翻,然后,朝站在一旁的纪恒全斜睨了一眼,便把那篇东西往写字台里一塞:“好吧,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是郑子云表示谈话或办事到此为止的意思。

  看着纪恒全走出房间,郑子云又从写字台里拿出贺家彬写的那份东西,认真地再看一遍。他一面看一面微微地点头。

  渐渐地,他感到被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紧紧地攫住。那东西用它看不见的肢爪扼他的脖子,挠他的心。

  那是什么呢? 他非弄清楚不可。郑子云不喜欢不明不白的东西。他潜下心来审度自己。

  近了,近了,好像看清楚了。那东西竟有些令人难堪。他犹豫了一下,它立刻滑了过去。

  “你没有勇气正视它吗? ”他尖刻地反问自己。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像斗牛那样扎下自己的脑袋,硬着头皮,猛地一下扑了上去。

  他终于明白。他绝不可能写这么一篇报告,去明明白白地阐述自己真正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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