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阎连科 > 潘金莲逃离西门镇 | 上页 下页


  老二叹口气,说我托他姑女给他说过了,还给他送过几条烟,他姑女答应说帮忙让我不当民兵队长就当村里的治安委员哩。

  金莲又有些可怜地望一阵老二,说我们家吃有吃、穿有穿、住有住,你进货我卖,经营好时装店不就行了吗,为啥偏要干那呢。老二说嫂呀,你不懂刘街的事,不懂如今社会上的事,在刘街、在这社会上,没有点权就别想挣大钱,别想过人上人的好日子。说我们的时装店一个月得报多少税?可村里的干部哪一家都比我们生意大,哪一家都没报过税,没交过电费、卫生费。不是说集资办教育是功在千秋吗,可刘街的百姓家家户户都集了,村长家没有集,村长还成了全县乡村教育的典型哩,连来县里视察的省长都和村长合了影。你说这人活世上没点儿权势行不行?

  这时候老大在屋里像吐痰没有吐出那样啊了啊,金莲便回屋关了门,乜一下老大说,你睡你的吧,有啥儿啊。老大笑了笑,说我喝了几天药,觉得身上又热又烫,肚脐下边好像也憋着一股气力儿。说着动手去解金莲的衣扣时,金莲一下将老大的手打到了一边去,自己脱了衣服关了灯,背对着老大躺下了。月光从窗里挤进来,如金莲的肌肤一样晶莹薄亮地落在床旁。从门口过来的风,青色透明地朝着床上吹。

  老大被金莲生冷地打了一下手,坐在被窝不敢再动了。而金莲想一时半刻就睡着,睡着了老大也就不敢再指望有以前那做不成事儿也要寻些快活的疯癫儿。先前,金莲只要不硬把老二拉到自己脑里仇仇恨恨的,忘了老二,说睡也就关门样眼前一片暗黑了。梦像秋天的金谷一样丰收着,在梦里她总是欢快又愉悦。可今夜她用尽了力气还是睡不着,不仅想老二,她还想村长,想村长家那分开的两张床。她把眼睛闭起来,看见时间如一条黑线从她眼前的墙上抽过去,吱吱有声,走走停停。大街上的脚步声,居然能穿越墙壁敲在她的枕头边;发廊和据说村长也有一束股份的舞厅的锤乐,在她心里轰鸣不息,使她身上的血液比往日流得急切了三五成。她睁开了眼。她觉得她使村长决定不扒她的店铺了,连老二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做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能那么急于地睡了去。

  她该做些事,该做些让自己快活的事。

  金莲翻了一个身,把床上的月光朝床下推一推,看见老大还端坐在床那头,宛若一段经了许多风雨的枯木头。她说睡吧你,老大的眼睛啪地一闪,说你没睡着呀?吓得我也不敢动。

  又说药像有效哩,我浑身躁热得像是着了火。

  她没有接话儿。

  他大着胆儿过来蹲在她身边,说药真的有效呢。

  她看了一眼他团在一起单穿条裤衩的黑身子.他试着把腿伸进她的被窝,拿手去她肩头摸了摸。

  她一动不动,两眼望着夜里的房顶。

  他胆子壮起来,说无论咋样我们都是两口儿,咋样你都是我媳妇,都该在夜里侍奉我。

  我真的觉得夜里身上比先前有气力,有时候憋得小肚子都要炸开来。他把话说得呢喃不清,哼哼叽叽,又快如豆裂,像有火烧在他嘴上。

  说着把双手从她的肩上往下滑,身子一团肉样朝着热暖四溢的被窝里边滚,双手在她身上哆嗦着。当他的双手哆嗦到她的胸前时,他便不能遏止了。他感到这一夜她和先前不一样,她的身子在他的身下塞塞搴搴响着动哩,如白绸在风中被急切地吹着的模样。他感到了她松软又鼓胀的血管在他的身下,从她薄滑白亮的皮层凸出来,像一条条的热蛇在他们之间游动着。

  他猜想她想那样了。她需要那样了。他想如别的男人一样,轰轰烈烈一欢,让她觉得他也是一个男人哩,是一个百病全无的男人呢。他在她身上手脚并用,忙忙乱乱,亲她时想一口把她吃进肚子里。然这样疯乱狂热的时候过得只有一根筷子那么长,类同于先前那异样的感觉就又如泄洪一样来到了他的身子上。他觉得老二给他买的中药果然有效了,他的东西似乎要硬了,似乎要硬得如铁如石了。他兴奋地压着嗓子说我行了金莲,我真的行了哩金莲,你看我真的行了呢。他为这一刻的到来激动不已,汗淋淋地要去做那样的事情,可就这一刻,金莲在他身下当地一下把身子紧紧团缩在一起了,仿佛受了惊吓样,在月光下,原来她微带暗红的脸,立马变成了苍白色。

  这时候,老大在她身上不动了。

  时间一团墨样滩浸在床上凝干了。

  月移的声音又响又亮,如水在沙地漫洇着。

  金莲如月的脸色又有了湿润的红。一切都又一次如出一辙样过去了。吃了一个疗程中药的老大,又一次轰然倒塌了,如刚栽的一棵树样被风吹倒了。他从她身上下来蹲在床中间,目光无望地望着门口的那儿,把脸躲在黑暗里。

  金莲看不见他的脸色啥儿样,可她挨着他后腰的大腿,感到了他身上倒塌后立刻到来的冷凉如冰模样。她没有说也许你再吃几副中药就好了那样慰贴病人的话。可她心里又有些像可怜村长一样可怜他,想他毕竟是自己男人哩,结过一次婚,为这样的倒塌那个女人和他离婚了,如今又有女人躺在他身边,苦烈的中药吃了那么多,可倒塌病却依然还缠在他身上,然在可怜中,她又有些逃过了劫难的侥幸感,想幸亏这次的中药还是没有效,她虽是他媳妇,却用不着夜里侍奉他那样的事。大街上的锤乐没有了,脚步声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寂静像细雨般淋在一街两岸的各家宅院里。偶而响起的狗吠,孤寂如扔出的一块无力的土块慢飞在村落的上空。从初春开始醒来的夜虫儿,在院落的树下、石缝或窗台边的哪儿,叫得流水越过草地样,叽叽吱吱,带来了许多潮润和寒凉。

  老大依然木呆着蹲在床帮上。

  金莲想去洗洗自己的下半身,尽管那儿没有啥儿脏污她还是想去用温水洗一洗。洗了似乎就周身干净了,也好人睡了。她起身穿着衣服,对老大说睡吧你,你自个儿不行,不怪我夜里不侍奉男人哩。

  老大没看她。老大朝自己脸上打了一耳光,颓然地倒进了金莲脚头的另一床被窝里。

  走出屋门,明亮的月光哗哗地泼在了金莲的眼睛上,她抬头看看如湖的夜色,去灶房倒完热水,看见了老二还没睡。厢厦房里的老二的灯光还亮着。她在院里站住了,望着那灯光欲走时,却说老二,你睡着不拉灯,不是白白浪费电吗。

  从厢厦屋里传出了话,说嫂,我还没睡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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