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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体和接触在我们是决定性的,含羞草一样敏感的肌肤,神经全招展在外,却一碰就疼得萎缩了起来。于是那疼痛的抖瑟便是我们的快感。隐约的犯罪感满足着疯狂的好奇心。一个部位的裸露(哪怕是可以公然裸露的部位)同他身体一个裸露的局部相碰,它便是个闸口,所有的感知通过它释放出去;所有的神经从那儿如某水族那繁密的触须一般伸延出来。性的官能扩大,推移,逾越二十世纪心理学所指的三个性感区域,我们四十五年的共和国,禁欲使我们的肉体演变,同时不违伊甸园的天命。这演变使肉体的每一寸领土都可耕,都是沃土。都蕴藏着生养繁衍的希望。欲望可以在肉体的各部分得到输通和交换,在任何既定场合。

  我十一岁。

  大概是的。但更重要的不是性早熟,是因为理想和虚伪,使我们宁可相信十一岁的女孩是没有性感知的。对这感知的承认,会触犯人们。你们。

  不,当时完全不清醒。

  即便是成人也可能不清醒。

  多少中国人。会记得一次暗中握手,或偶然的一次身体接触。不知多少如此可笑的接触被秘密珍藏下来。有时连同后果一道珍藏。

  你们对身体绝对不像我们这样高度利用。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只有百分之八的可耕地。我们必须扩大可怜的可耕面积,使那不可耕的,也具有存在的意义。

  整个事情没有完。事情甚至还不算开始。

  火车进入夜色,水塘是一滩滩晶亮。刚发过水灾的江南。在贺叔叔静悄悄的阅读中,我在窗边睡着了。

  壁炉的火多好。

  谢谢。还有我的围巾。

  联系过了。他们说从第四次就诊开始,保险公司承担一半诊费。

  对了,请告诉我歌剧院怎么走。舒茨很爱歌剧,每年从菲薄的教授工资里拿出三千元捐助歌剧院。你猜对了,我爸爸也是歌剧迷。

  不,不像他。舒茨更接近我父亲。

  晚安。

  你好。

  没关系,候诊室有杂志翻。今天我没什么事,就早早离开了学校。

  很好。

  行。那我告诉你实话,不太好。

  是的。我本来打算取消治疗。

  不知道:一些时候我就是表达性很差,不想说话。讲英文尤其是的,我那母语的一半变得非常挑剔,很刻薄,讲英文的这一半刚开口,它就找到了毛病。然后开始指摘。此后,我每成型一个英文句子,就会听到尖刻的评论,是我母语的那一半在批评我非母语的这一半。说它的句子结构笨重,用词不巧妙。如此断裂。我那讲英文的自我变成了我整个人的异端,显得那么孤立。就想把嘴闭起来。

  我有时更喜欢我这英文的一半。它好像是年轻的。它是——我老在想——它是无辜的。它鲁笨、稚拙、直率。

  它是我的年仅十八岁的语言啊。

  而我的中文,我的母语,它其中包含的我是有城府的。我那个基本与我同龄的语言。它那巨大的弹性,易变和善辩,它多成熟。

  这样的时刻发生,我能做得到的只有缄默。

  你说得对。

  我确定,你是对的。

  明天下午四点,让我写下来。

  不知道。也许我一个人走走。天不错。也许和女朋友一块吃晚饭。闭上嘴,听她的。

  谅解我突然变卦。

  谢谢你的谅解。

  明天见。

  我想好了:我先得告诉你一个故事。

  这就是那个故事。作者叫贺一骑。书太旧了,照片不是老,是古老。

  知道中国的八年抗战吧?那解放区和敌占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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