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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然后她摘下雨披。

  然后四星抱了抱她有点湿的身体。他说:你头发上尽是水,他走过去拿了条毛巾:来。他解开霜降的头发,替她擦。她一下明白他是生来第一次帮人擦头发,告诉他:

  头发不能竖着擦,要这样搓着擦。他就搓着擦。

  霜降转头看他,她看见一个秃顶的,微胖的,实心实意在喜爱她的男人。她立刻问自己:你喜欢这男人吗?自己答:不,但我喜欢被人喜欢;我得识察他有多实心实意。

  霜降将四星的一只小电锅代替火锅。

  四星看她忙。她说你帮我调下芝麻酱吧。他问:怎么凋?就这样顺我调的方向调,反了,它会泻。四星的动作规矩得呆气。霜降看着他,心里纳闷这种感人的宁静是怎么来的。难道她会被他引出一种感情?它里而没有爱甚至也没有喜欢吗?

  他像猜透她感觉似的,喃喃地说,第一次他找妻子他要漂亮的,第二次他还要漂亮的。

  她有点紧张了,问:第二次啦?唯呀?

  她慢慢说:你呀。你还不知道吗?

  我是你家小保姆,人家要丑化我俩了!

  随他们去。我不愁那个。我愁我现在在服刑,不能娶你呀。

  霜降想,他话里没有激动、没有热情,最重要的是;没有游戏。

  你愿意做我妻子吗?

  等你再有七年刑期满,你那时准不要我了。你那时又是程家少爷了!

  七年?我会等七年?我那么任人宰割?

  那你怎样?霜降听出他话里又有了曾经的残忍。

  我知道我该怎样,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低下头吸唆粉条,但霜降看见他又笑了。他这回真正是对自己笑,为自己的一桩密谋在笑。

  她觉得她离他笑的谜顿时近了。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话避开:你愿意嫁给我不?

  我连个城市户口都没有。

  我给你买个户口,我有的是钱。你读什么书,进什么大学,费事,买个文凭不就成了?这世道,什么是真的?

  他宽宏地叹息一声。

  都不是真的?

  都不是。

  你说你对我也不是真的?

  这样下去有希望成真的。小傻孩儿,什么东西都要时间久了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不能一开始就认定什么是真的,一旦你发现它不如你想的真,你就失望了,指控它全是假的;如果你不那么当它真,发现了一点真,你就感激不尽。我和你,我今天能发现那一点真,全归功于我当时的不当真。哲理到这一步的四星忽然问霜降:我芝麻酱调得对吧?

  晚饭后,四星就着一个呵欠问霜降:“在这儿睡吗?”

  问得那么自然平淡,把其中的异常和不好意思全淡光了。

  就成了很朴素的依恋,一种习惯上的依恋。

  多天后霜降意识到四星那平淡自然却执拗重复着的问话有着神密的征服力。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它刺耳和乍然,渐渐地,它的自然平淡使她忽略了它本身的意义——不在这儿睡吗?它是这么信赖和体己。再往后,她到了这样个边缘:他若再添些恳求,她一定和他一块躺下了。他却从不恳求。仿佛她终究属于他,还贪什么急什么?

  这天他终于改了种说法:不陪我一起睡吗?霜降不动了。她在自己心里突然发现一点真,一定是四星曾说的那一点。原来爱和喜欢都可以没有,只要有了这点真就可以和一个男人睡觉了,就可以和他过起来了。

  四星从卫生间出来,嘴角挂一点儿牙膏沫。他问她睡左边还是布边,低下头铺毯子时头顶那块秃亮亮的,坦荡荡地亮。他像个老丈夫了。那平淡自然使她感动得有些心酸。

  她开始脱衣时有人敲门。

  她马上抓回衣服往身上套。“谁啊?”四星问。

  “睡了?四星?”是孩儿妈的声音。

  “没有。等着。”他起身朝门走。在他打开门时霜降扣好最后一颗钮扣。

  孩儿妈说她托人买了一种药水,涂了会长头发。四星笑着问干嘛非要头发?孩儿妈说:唉,怎么看以没头发?

  你爸和我都有头发,不是遗传的秃就能治好。试试这药。

  四星接过药。母子就这样一里一外地谈。最后孩儿妈说:

  自己不好上药,让霜降帮你吧。

  四星嗯了一声。

  孩儿妈问:她在你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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