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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与这个儿子比,父亲诚实和勇敢多了。新年前淮海的电视摄制组来给程司令拍专题,淮海朝父亲喊:“爸,您眼往哪儿看?”

  “看霜降那个小女子!她在带小鬼们采柏树叶吧?”

  “您看她干什么?”

  “她好看,我不能看?!”父亲火了。

  淮海笑起来,说他倚老卖老。

  而儿子呢?人问:“大江,你早晨跟谁在后山坡上说话?一个女孩子?”

  他睁眼瞎说:“没的事!”他早晨明明在后山坡遇上霜降,跟她描绘他刚看的一部美国电影。还问她:“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她说就这样工作,挣钱。

  他又问:“没想过别的?”

  “什么别的?”

  “比如学习,婚姻。”

  她说她哪儿想得了那么远。她告诉他她想离开,去一家沙发厂做女工。

  “为什么不想做学生呢?”

  她说她高中毕业后考过大学,考死了,也考不取。

  他说:“有的学校不难考,像军队的护理学校。你要想考,我给你找资料复习。”

  她笑着问:“谁供我啊?要吃要住,就算学费不缴也要一大把钱。谁供,你供啊?”她下巴朝他一撅。

  “钱总有办法!买得起马还能配不起鞍?你先准备课,考上了,咱们去找老爷子,不行,找我妈也成!她拿了二十年病休工资,全攒着!

  很久没见他这样神采飞扬了。头次见的大江,就这样咋唬、热情、开心,霜降想,是什么使那个咋唬热情开心的程大江又回来了?,很快她发现,回来的就是那一瞬,当人问到他是否与她在后山坡淡话,他否认得那么愤怒。

  “干嘛火呀,这不挺正常的吗?”东旗眯眼笑。

  “什么正常?”大江瞪她。

  “碰见个小阿姨,顺便聊两句,不是很正常吗?”东旗给她的大猫刷毛:“我又没问别的,又没说:嗨,程大江。

  怎么没喊暂停就换人—兆兆怎么办?”

  大江作出个欲说还休的表情。猛然发现霜降就在近处陪两个孩子跳绳,他说了句:“这个家的人无聊透了!”

  霜降知道兆兆是大江新交的女朋友。小女佣有天指给相互看:那个就是兆兆——一般化嘛。给了这么个评论,大家心都平了些;那天兆兆第一次到程家来,大年初五,四星脱了险,家里刚有心思接待客人就接待了她。

  兆兆是被另一辆轿车送来的,一辆跟程司令的大黑“本茨”一模一样的车。意思是,她有个与程司令差不离的父亲。比程家优越的是,车可以无时间限制地等她。霜降在院里晾衣裳,手冻得鲜红透亮,她得不断往指头上呵热气,或在棉衣胳肢窝里捂捂,它们才不至于木掉。听见一个孩子气的女声说:“你家院子好大!”霜降看见大黑轿车敞开的门旁立着个短发姑娘,一件皮夹克很短,一条毛围巾却长及膝盖。

  大江拿英语跟她说了句什么,她便转身跟他往程司令书房方向走。她走路给人感觉是她比任何人都熟门熟路。

  程司令的嗓门很快扬起,像他清早骂人,对着夹竹桃清喉咙一祥嚎亮。“兆兆!你爸在昆明军区当副政委的时候,我去云南,你才这么点哪!”

  “你见的准是我妹妹,我一直在北京念书的!”兆兆不习惯顺人话说。

  早听小保姆们议论:大江有个新女朋友,爹的官衔比程司令大,姓赵,叫兆。叫起来就是兆兆。这时她们都大气不出地在看这个兆兆。

  霜降倒觉得这些女伴给兆兆的分数偏低,兆兆远超出一般化,不如东旗标致,比川南俊多了。看上去有二十七八,跟大江年龄相当。大江替她拿着女用皮包,微笑颇文静。霜降从没看到大江的这个笑,他要么撑满嘴笑,要么斜一边嘴笑。这个笑往往出现在企图学乖的孩子脸上。

  过一会程司令出来,四处巡视,像要吹喝人。矮警卫跑过来,他的迟钝一贯被程司令拿顶粗的话骂,今天只挨了句:“属鳖的,爬快些!”音量也有所控制。他吩咐警卫到厨房端三碗元宵,要豆沙的。程司令从不过问这类事,嫌婆婆妈妈。

  “那是谁呀!”霜降回过头,他也不像往常一见她就咋唬小女子长小女子短,每道皱纹都显着爱怜。”不要在院子里晒那么多衣服,不好看嘛!”他捏嗓门喝斥。

  霜降这才相信小保姆们的话,兆兆有个比程司令官大的父亲。

  不然川南也不会说:“兆兆,你剪这种头绝了,电影《小街》一放,这几年好多女孩子剪假小子头,没一个像你这样顺眼!”川南等次官衔一向搞得最清楚,到底人事干部。那些凭相貌做了程家媳妇的,只要一问出她们父亲的职位,她马上重新给她们的相貌裁判,这个下巴太短,那个屁股太大;瘦,白骨精,胖,猪一样。

  兆兆却没让川南捧高兴。不知为什么她在整个家庭晚会里成了最不高兴的一个。晚饭前,小保姆们被吩咐了把饭厅搬空,说是晚饭改成“鸡尾酒会”。兆兆一进饭厅就皱眉,对大江说:“哪有鸡尾酒会上喝茅台的?”

  “中国鸡尾酒会!”大江笑道。

  “那就不能叫鸡尾酒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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