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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冯焕的消极被动马上荡然无存。隔着帐纱补玉也看出他一动不动地振作起来。

  “黑龙江……虎头镇。她跟我说,她们老家的榛子比这儿的山里红还大。”补玉心想,好了,振作起来就好。“一个黑龙江会有几个虎头镇?一个镇会有几个叫‘彩彩’、‘不点儿’的?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谁跑到天边也不能不和自己父母联系。”

  她觉着瘫子此刻不止振作,他几乎狂喜了。看来他并不知道彩彩的老家,补玉为他提供了一条致命的线索。

  “这种跑到大城市混事由的年轻姑娘,一般都有个老乡网络……”

  冯焕马上反驳:“她不是那种出来瞎混的女孩子!”

  这瘫子痴迷太深,起码的事实也想改。彩彩五大三粗,什么功夫把他迷成这样?

  “我跟她,也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冯焕不知道补玉想的是什么“事”,却已经被那“事”狠狠恶心了。

  从二十年前,就有各种人从各地跑来混北京。在补玉山居里住的,一半以上都是这类让北京户籍警操心又无奈的新北京人。新北京人里混出大出息的不少。包括这位胶州湾的渔民儿子冯焕。这个“混”字没有多少贬意,他怎么这样反感?

  “我看也不是那回事。那回事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补玉恢复了她的捉狭语调。“那你们是咋认识的?”

  冯焕不吱声。他到了这种地位身份,理会你不理会你都由着他。

  补玉正想趁他情绪好转,提出继续谈判,手机响了,一则短信息清脆到达。他的手机就在枕边,他偏颈子一看就抓了起来。但绝食和激动让他虚弱过度,手机一次次从他手上滑落到他胸口上。补玉看不下去,一伸手替他抓住再次滑落的手机。他却疯了似的吼道:“别碰!”同时把补玉的手捺住。

  补玉大受惊吓,瘫痪者的手竟比常人更狠,把她的手和手机一块压在那滚汤的瘦胸脯上。可真瘦啊,简直就是一只放大偌干倍的病鸡胸脯。体温也是一只病鸡的,高得可怕。原来他一直在发烧,那些雇来的女村邻全是笨蛋,没一个人发现他焦干的嘴唇是被体温灼的。

  “冯总,您可是有点烧,”她把抽出的手搭在自己前额。

  他正在看手机上长长一则信息。看着看着,一行泪从他外眼角爬出来。

  补玉赶紧退出门,让他好好品味彪形小贱人的花言巧语,肯定是花言巧语,“冯大哥,对不住,我使了小性子,……惹您生气了……”要不就是:“只要你答应再不跟那些婊子联系,我就回来。反正有我没她们,有她们你就妄想再见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敲诈:“你前两年怎么逃的税,我全有记录……”。

  中午补玉见冯焕独自坐在葡萄架下读书。她从厨房窗子盯着他,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翻过一页纸。她拿了条薄毯子披到他肩上。

  “告诉彩彩你发烧了吗?”

  “……没。”

  “要不我告诉她?”

  “……她说她发了那条短信就关机。”

  “都说些什么?”

  补玉漫不经心地问道,一面把毯子往前拉,企图把他的瘦胸脯多遮盖一点。

  “她说她找了一份工作,叫我放心……她说她把我的取钱卡带走了,不是存心的,叫我给她发一个地址,她给我寄到北京……”

  太奇怪了,彩彩跟冯焕一块那么久,怎么还不知道他的地址?他在北京的住处她没去过?

  “你知道我为啥在你这儿住下吗?”冯焕抬起脸看补玉:“她万一想回到我身边,大概只能来这儿找我。”

  补玉把目光转开。夜里的风把几个石榴刮到地上,青一半红一半。冯焕其实够可怜的,这一辈子也别想碰到一份真情。他现在非常静,五十多岁的一个断肠少年。正如周在鹏说的,这种伤感挺适合他;略带一丝厌世的眷恋情怀让这瘫痪者有一种令女人动心的东西。老周挤着眼说,补玉可别自我牺牲,去填那个洞——彩彩在那颗黑色心脏上蛀空的洞。因为这颗心脏的坚硬、冷酷、黑暗是补玉这样的山村女子不能想象的。

  冯焕在补玉山居住了一个月,仍然没等来彩彩。他从来不去度假庄园的工地,有人来找他,他便说:“去去去,雇了一大群人,就是为了你们有麻烦来找我吗?!”

  周在鹏天天催促补玉,快去把宅基地的事搞定。一旦他从失恋中还阳,他还会是生意场上又一条好汉,跟补玉这样的小家小业寸土不让,大钱小钱都一样兢兢业业地赚,把少赚几十万看成失去一块阵地。补玉千万得抓紧时间,在他怀有人性和人的感情的难得状态中,让他为一那块宅基地付一个理想代价。趁他现在正明白的时候,帮他积点功德——他此刻正在明白一个真理,象他这样有钱有势也白搭,照样拢不住任何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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