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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作者:头发长了不少!

  陈冲:(瞄一眼镜子,将头发刨了两列)剃的时候没想到这么难长!

  作者:刚从《诱僧》外景地回来的时候,没把彼得吓着?

  陈冲:刚回来是最难看的时候;长出那么点(比画)小发茬,还不匀!彼得倒不在乎,一分钟就适应了。彼得是个很开通的人,我做的事,我认为有道理去做的事,他都支持。

  作者:剃光头、拍床戏得不得他同意?

  陈冲:我事先都告诉他,他认为剧情必须我那样做,他一点意见也没有,他对我的为人绝对放心,拍《诱僧》回来,正好我公公、婆婆从洛杉矶来看我们。我怕把他们吓着,去飞机场接他们的时候戴了头套,晚上给他们烧菜,几盘菜炒出来,我一头汗,假发套捂的!我不管了,一把抓掉发套,光着头炒菜,舒服多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戴头套。

  作者:彼得认不认为剃头、床戏这类事是一种牺牲?

  陈冲: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牺牲啊。要成就俩人的事业,同时要成就一桩婚姻,双方都要付出许多牺牲的。刚结婚的时候,我主张把家安在洛杉矶,但彼得在旧金山已经有一定的声誉,朋友、同学、病员都在旧金山,虽然他做胸外科在洛杉矶并不难找工作,但他更适应这里。所以我就做了牺牲,常常在洛杉矶和旧金山之间飞来飞去。彼得的牺牲也很大:不能享受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常年出外景,一拍就是两三个月。

  作者:(玩笑地)你告诉他,趁年轻时多拍拍戏,老了回家天天陪他!……

  陈冲:(笑)人家彼得就活该让老的陪?

  作者:你们有没有想出办法来对付长久分开的生活?

  陈冲:……我要是不拍片,你说我天天躺在这儿做什么?有一次彼得真的苦恼了,对我说:“你能不能别再出远门?”我说:“那我就得改行了!”他说:“我不在乎你干什么;我爱你、娶你不是因为你是个电影明星,只因为你是你这个人。所以你做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在我身边!”……(她被这段复述引出一点苦恼,眉微拧。)

  作者:彼得很实在,话也说得这么实在……

  陈冲:(目光虚掉了,笑笑)他真的好——他那么耐心,那么温和,我们俩从来不吵的。不是我不吵,是他不跟我吵。我脾气急,又没耐性;我还有个毛病,只跟最亲的人发脾气。小时候冲我外婆发,有时跟我妈妈发,现在是彼得。他总是很快能让我平息下去。他从来都是半开玩笑抱怨我“扔下他”,不过这一次是认真的。这一年我去了多少外景地?去亚洲拍《天与地》,去中国拍《诱僧》,又去阿拉斯加拍《死亡地带》,紧接下来是去香港为《诱僧》做宣传,然后是《天与地》的宣传……难怪彼得受不了……一本正经跟我提了抗议。

  作者:你们争起来没有?

  陈冲:我听了这话就闷了。一听就知道他不是脱口而出:是把这话想了一阵子的。大概我在外景地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我们两个分离,对我来说痛苦少一些。我从小就习惯到处跑,出外景,再就是拍电影到底跟一般工作不同:每到一地都有新鲜事让你去学,去认识,思念不那么专注。彼得是早出晚归的,忙了一天,回到家是冷清清一个人,别人回到家是热热火火一家子。这样的生活短期的好克服,长年累月如此,失就大于得。

  作者:我的建议是:不是最理想的角色不要接。

  陈冲:关键是我得有事干。几天歇下来,可以,觉得是紧张工作之后的度假,长期歇着,我不知怎么适应。

  作者:彼得收入很高……

  陈冲:不完全是收入问题;上次我讲的“难民心理”在眼下这个情形不是主要问题。如果我不工作,我肯定不会快乐。我是个平凡人家的女儿;我的家庭给我的教育是平凡的:就是一个人要做事,工作着是幸福的。我就是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我父亲到现在还问我:“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呀?”在他的观念里,拍几部电影都不能算踏踏实实的工作;拍电影对他来说都显得太缥缈,非得每天有具体的成果,有具体的目标。这样的家教,已经注定我获得快乐的途径只能是工作。要让我做女皇,让人供起来,我肯定觉得苦死了!

  作者:(笑)你这人矛盾吧?。工作的时候,又觉得没有婚姻就没幸福。……

  陈冲:(提高嗓门)我现在还这么认为啊!婚姻和工作,一头也不能缺,我才能平衡。

  作者:不能两全呢?

  陈冲:(沉默片刻)所以我这些天在想对策啊。我跟几个朋友谈到要去上法学院,在我进好莱坞之前,我也有过这种想法——朋友们都不赞成,说我避近求远,牺牲太多优势……

  作者:为什么想学法律呢?

  陈冲:(耸耸肩)我猜大概是因为我有一定的思辩头脑,还有就是……适合我的智力水平。

  作者:这想法很奇怪……这跟你做了十多年、做得这么熟练的电影行当有什么关系?

  陈冲:可是跟电影有关不就得离开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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