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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这天晚上,吕品没有将她那故事的结局告诉陈东。她说:“还是留一点悬念吧。”然后岔开话题,反问道,“我是不是讲得太多了点?”陈东说:“不,我喜欢听。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年代,我们的生活里太不容易产生这样的故事了。”吕品说:“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竟然毫无顾忌地把内心的秘密告诉了你。”陈东说:“谢谢你的信任。”

  吕品觉得也该关心关心陈东,说:“那你呢?你怎么不把你的故事给我讲讲?”陈东说:“跟你的故事有一点相同,我也是跟我的学生谈的恋爱,她后来成了我的妻子。”吕品说:“就这么简单?”陈东说:“是呀,就这么回事。”吕品说:“你妻子很不错吧?你们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陈东说:“我养家糊口,她相夫教子。”吕品说:“那她一定有许多优点,才牢牢地抓住了你啰?”陈东说:“她既漂亮又能干。”

  对陈东这空洞的回答,吕品不太满意。女人永远对事物的细节感兴趣,因此吕品说:“你说得也太抽象了点,不能具体些么?”陈东就淡淡地笑了,说:“我不习惯在别人尤其是在女性面前说自己的妻子,我觉得这样不恰当。”

  吕品也笑了。女人的攀比心理总是很强的,潜意识里,吕品也许是想听听陈东说些妻子的不足之处。她见识过那些想讨好她的男人,总是在她面前贬损自己的妻子。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吕品就会和别的女人一样,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惬意。可这天傍晚,她面前的陈东却缄口不说妻子半句不是,这让吕品下意识地有些失落。

  也许正因为如此,吕品才在内心里对陈东产生了一份敬意。她说:“你这人还真有点与众不同。”

  这天,吕品邀陈东去她房里坐一会儿,两人便一同来到教学楼二楼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间陈东曾多次默默注视过的耳房。古马中学因为有职工宿舍,教室旁的单人房平时都是用作老师休息室。陈东他们下来后,学校便腾出来,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间。吕品住的这间耳房因为在二楼,比陈东住的一楼安静,更适合聊天。

  一进屋,吕品就从门后拿出一袋半青的橘子,说:“这是一位学生送的,他家里种了不少橘子树,这是头批下树的橘子,蛮好吃的。”说着就剥了一个递给陈东。陈东伸出手去,不经意间碰到了吕品那温馨细腻的手指,身上就陡地颤了一下,一种别样的感觉在血液里蠕动起来。吕品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那只手停了停,赶忙松开橘子,转过身去。好像要去找什么东西,其实却什么也没找着。

  陈东努力镇定着自己,没话找话说:“你跟学生的关系还真不错。”吕品也恢复了常态,转过身说:“我是女人嘛。”

  又说了些别的,忽然从教师宿舍楼那边传来大声的吵闹声,好像还伴着砸碗摔脸盆的声音。陈东说:“是谁家吵架,还是出了什么事?”吕品说:“我们也去看看吧。”两人于是出门,下楼往宿舍楼那边走去。

  远远就见宿舍楼前的花坛旁围了一群人,正纷纷议论着什么。陈东和吕品挤进人群,见地上摔满碗碟、热水瓶的碎片,以及脸盆、板凳和各种横七竖八的书籍,包括教课书和学生作业本。抬头望上去,只见二楼的窗户大开,有女人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两人一打听,才知道是一位老教师家里闹了风波。

  原来这位老教师有一位儿子在县城工作,娶了一位漂亮女孩准备结婚。女孩漂亮,身价便看涨,结婚规格和标准就高。儿子参加工作不久,积蓄少,朝老子伸手,老子这几年又购房又集资的,家底已经掏空,实在拿不出多少钱来。儿子不相信,说:“你工作那么多年,却没有一点存款?”

  老子只得耐心解释,说:“购房装修后还剩下1万元钱,本想留着给你结婚用,不想学校集资集了去,还有什么?”儿子说:“不是说一年连本带息还回来的吗?你以为我不清楚?”老子说:“学校如果还了集资,我还不肯给你?不信你去问王校长好了。”儿子说:“我又不是王校长的儿子,我问他干什么!你领了几十年工资,儿子结婚都不拿钱,你像做父亲的吗?”

  老子本来是要想办法去借点钱给儿子的,不想被儿子这么一说,心头就冒了火,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起来,以致动起武来,家里有什么,就拿什么往对方头上扔,把窗户也撞开了,不少东西都给扔了出来。吓得一旁的母亲束手无策,只有哭泣的份儿。老子自然没儿子灵便,躲闪不及,头上被飞过来的菜碗砸了个口子,闻迅赶来的王校长他们舍命把儿子拉开,才扶着血流如注的老子去了学校医务室。

  陈东和吕品随着逐渐散去的人群离开教师宿舍楼。吕品说:“这些老教师也真的可怜,工作一辈子,到时要给儿子拿点钱办婚事都拿不出。”陈东说:“你不知道,这是贫困地区,财政困难拿不出多少钱办学,老百姓也拮据,交不起太多的学费,学校自然就穷啰,学校穷,教师还想富吗?”吕品说:“你也看到了基层的困难,可上面却小车越坐越高级,公款吃喝玩乐日见奢侈,也不知你们这些财政大臣,是怎么把老百姓的税款安排出去的。”

  陈东苦笑笑,说:“你说的道理哪个不懂?海局长懂,市长、书记懂。可懂又有什么用?”吕品说:“大势所趋,你当然无能为力,可你至少可为古马中学出点小力。”陈东点点头说:“我尽我的菲薄之力吧。”

  这天晚上,陈东久久不能入睡,一会儿脑袋里塞满职工宿舍楼前那些狼藉的碗碟瓢盆,一会儿耳边响起吕品说过的那些话,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他打算过两天就回一趟市里,到易科长那里去催催,看能否早点兑现那个报告。

  陈东第二个星期回到市里,连自己科里都没去,先去了行财科。易科长却不在,科里人说是到省里开会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晚上去找易科长时,陈东还犹豫了一下,生怕人家路途辛苦,需要休息,不好意思前去打扰。只是想到古马中学的处境,总感到不踏实,还是坚定了一下决心,去了建设银行的宿舍楼。

  敲开易科长的家门,刚好他也回家不久,正在吃晚饭。陈东说:“打扰领导吃饭,多有得罪。”易科长说:“兄弟之间,得罪什么?”他赶紧吃完饭,下了饭桌,坐过来。陈东正要说明来意,易科长先开了口,说:“你一来我就知道为的啥了,这件事我没办好,真的不好意思,只是老弟你也不能完全怪我。”

  一听此言,陈东就凉了半截,不知道王校长的报告是怎么泡的汤。便问:“是今年省里砍了指标?”易科长摇摇头说:“不是。”陈东说:“那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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