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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苏雪仪想想,说:“我觉得应该找找姜亚男。她本人难得跟省领导有交道,并不表明她的老公,她和她老公的爹妈一定跟省领导没交道呀。”卓小梅脑袋直摇,说:“当年我因跟她谈得来,曾去过她家,她父母都是厂里普通工人。她老公姓郭,是她的中学同学,老公、父母就是那个中学的老师,老公大学毕业后也回该校做了教书匠。你想想,做工人和做老师的,谁有机会攀上省里的领导?”

  同学靠不上,那么有没有认识的老乡或亲戚呢?依稀还有那么几个在省里工作的老乡或八辈子打不着的亲戚,印象中好像不是工人,就是老师,或者医生护士之类,反正没有怎么发达的。而且从来却没联系过,他们家住何处,电话怎么拨,一无所知。

  没有什么关系可利用,两人也就失去信心,懒得再劳神,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得半夜,不知什么缘何,卓小梅忽然惊醒过来,想起那次参加全省十佳颁奖活动的事,心头不禁动了动,横出一条腿,朝着对面床上的苏雪仪踢了几下,说:“雪仪,我有了一个主意,明天可以去试试。”苏雪仪半睡半醒,含混道:“试……试什么?”

  第二天上午,两人匆匆赶赴省委接待处。

  也是碰巧,这天好像有什么重要会议,省委接待处里彩旗飘飘,人来车往。看看空中大汽球下面拖着的长长标语,原来是个规格很高的商务洽谈会。卓小梅暗自揣摩,这样的活动,自然会有重要领导出面,说不定能逮住机会接近领导。

  经过那次十佳会议卓小梅住过的宾馆主楼,再往前就是会议中心。两人钻进去瞅了瞅,会议正在进行中,远处主席台上一个方头大耳的中年人在讲话。卓小梅掉头对苏雪仪轻声耳语道:“你看得清那个讲话的领导前面的牌子吗?”苏雪仪说:“不看那牌子,我也知道他就是华副省长,省电视台黄金时段经常有他的镜头。”卓小梅说:“你的眼力还算不错,我问你,他是什么性质的副省长?”

  苏雪仪有些犯糊涂,说:“副省长就是副省长,还讲性质的?”卓小梅笑道:“那当然。跟下面的副市长一样,省里的副省长也有好几位。表面看去同为副省长,却有常务副省长和一般副省长之别。”苏雪仪说:“你是说华副省长是常务副省长?”卓小梅点头道:“是的,媒体上发表有关他的新闻时,都这么称他。”苏雪仪说:“常务副省长和一般副省长的区别又在哪里呢?”卓小梅说:“常务副省长是除省长之外省政府最大的长官,协助省长主持省政府全面工作,而且跟省长一样是省委常委,处于省里最高权力核心。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省长或省委副书记出现空缺,没有别的人选,得由副省长填充,那么常务副省长就是唯一的人选,别的副省长那是沾不上边的。也就是说,一般副省长只有过渡到常务副省长,才可能有更大的作为和出息。”

  副省长们有没有作为和出息,与两位此行的目的没有什么关系,卓小梅绕着圈子,就常务副省长与一般副省长的区别说了半天,无非是告诉苏雪仪,能够碰上常务副省长这么个重量级人物,真是天赐良机,两人该鸿运当头了。苏雪仪也就说:“你是说,今天若能讨得华副省长的墨水,那我们这次也就没白跑一趟省城了?”

  她们当然没有胆量贸然冲到主席台上去,抢过华副省长的话筒,逼他在你的报告上签字。只能耐心等候,待会议散后再寻找机会。可华副省长的讲话也太冗长了点,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而且他讲完后,还没有散会的迹象,另外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又凑到话筒前,兴高采烈讲起来,而且口才丝毫不亚于华副省长。她们实在熬不下去了,只得退出会议中心,到外面去透透气,像是在缺氧的水里憋不下去的鱼,非得钻出水面解解闷。

  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绕了两圈,两人坐到石凳上,眼望会议中心的大门,做守株待兔状。不知是天气燥热,还是心情紧张,苏雪仪觉得喉咙干渴,要到大门外去买矿泉水。卓小梅告诉她,宾馆里就有小买部。苏雪仪便跑进主楼,买回两瓶矿泉水。刚开了矿泉水瓶,还没喝上两口,会议中心的大门敞开了,拱出好几个屁股来。原来是记者们扛着相机从里面退将出来。两人呼地站起,朝会议中心那边奔去。卓小梅一边猛奔,一边去掏包里的报告。却发现手上还抓着矿泉水瓶,有些碍事,也就顾不得再喝上一口,心一横,扔到了路旁。宾馆里的矿泉水比外面贵,六块钱一瓶,苏雪仪舍不得,想跑过去拣回来。卓小梅就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甩着刚从包里拿出来的报告,喝斥道:“一瓶矿泉水值几个钱?华副省长都快过来了。”

  苏雪仪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权衡到底是矿泉水重要,还是华副省长重要。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也太小儿科了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不应该在这么个问题上犯错误。当即猛醒回头,紧走几步,追上卓小梅。

  在记者们和会议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华副省长面带微笑,从容出现在大门口。两人拼命往前挤去,却被肥大的屁股们汹涌地挡在外围,根本没法靠近目标半步。卓小梅心急火燎,张大嘴巴想喊几声,可喉咙根里堵着什么,“华省长”三个字怎么也喊不出来。只得将报告塞到嘴边咬住,与苏雪仪配合着,伸出双手,去扒前面的人墙。扒得满头大汗,那人墙仿佛装了弹簧,刚扒开一个小口子,旋即又无情地闭了拢来。

  费了半天劲,眼看着快扒进里层了,前面的人墙往后一荡,浪头一样又将两人排到外层。卓小梅的脚尖还被一只大脚狠狠踩了一下,疼得她嘴巴都歪到了耳根。可她顾不得那么多,化悲痛为力量,和苏雪仪咬着牙关,再次向里面扑去。

  然而直到华副省长走到一部豪华小车面前,钻进秘书模样的年轻人给他打开的车门,卓小梅两个仍远远地被排挤在人墙之外。卓小梅想起领导是人民公仆的说法,也许应该改作人民公扑。因为随便在哪里,只要领导一出现,大家总是争先恐后,一起扑上前去。

  在众人的公扑下,华副省长的车门关上了,将卓小梅两个人的企图彻底关在了门外。两人只得放弃努力,僵在那里。

  华副省长的小车徐徐开出大门后,面前的人墙才落潮般慢慢退去,坪里变得风平浪静。苏雪仪掉头去瞧卓小梅,只见她斜倚在灯柱上,一只手仍抓着那纸报告,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脸色苍白,直喘粗气,虚脱得不成人形。苏雪仪走上前去,想搀扶她一把,被卓小梅挡开了。苏雪仪只得缩回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递上自己的矿泉水,又觉得不妥。忽想起刚才被卓小梅扔掉的那瓶矿泉水,扭头瞅去,见它还躺在原来的草地里,于是跑过去拣起来,拧开瓶盖,递到卓小梅手上。

  咕噜咕噜喝下半瓶矿泉水,卓小梅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花了那么大力气,也没能讨到领导的批示,看来只得无功而返了。反正再在省城待下去也无济于事,晚上还有一班途经维都的火车,不如早点开溜,给幼儿园省两个住宿费和伙食费。两人清理好东西,准备退房。

  房子是苏雪仪开的,房卡在她手上,自然得她去办理退房手续。可要出门去找服务员时,苏雪仪的步子又泥住了,向卓小梅提了个请求:“晚上就不走了吧?好不容易来趟省城,天天去找领导,连商店都没逛过。出来时我答应过女儿的,给她买两件好看的衣服,就这么空着双手回去,还不知怎么向她交代呢。”

  卓小梅也是做母亲的,理解苏雪仪的心情。忽想起省城有家很有名的中医院,何不顺便去问问兵兵的病,开几包药回去?何况出来这么多天了,早回去一晚半天的,也省不了几个差旅费。也就答应苏雪仪的建议,兵分两路,苏雪仪去商店为女儿选购衣服,自己上了中医院。

  卓小梅挂了个专家门诊。那是个有些年纪的医生。国人的心理,医生总是老的好,何况还是中医。听卓小梅说了说兵兵的病情,老中医说孩子属于轻度癔症,只要好好调理,再辅之以良药,痊愈起来也容易,当即开了单子。有医生吉言,卓小梅甚感欣慰,拿着单子拣了几副药,提着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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