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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的影子,立即浮现在卓小梅的脑海里。记得那天魏德正虽然不怎么理睬他,他却一口一个德哥,往魏德正身旁蹭。离开维都山庄后,卓小梅还在罗家豪车上打听过宋老板,罗家豪简单说了说魏德正与他的关系,卓小梅还觉得与机关幼儿园的事没关系,谁知今天宋老板的名字竟和自己联系到了一起。

  见卓小梅不吱声,魏德正又开了口,说了说自己和宋老板的关系。这跟罗家豪说的出入并不大。魏德正说:“我和宋老板也算是世交了,他做第一笔生意的投本,就是拿我家房产做证抵押,从银行贷回的款子。多年下来,宋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去年还在维都城里的黄金地段买下一块地皮开发房产,现在房子已砌到三楼,不出三五个月就能建成,交付使用。宋老板特意请我去看过他的楼盘模型,问我看中了哪一套,开口就是。我开口做什么?我一个市委副书记还没地方容身?他说没有我家那本房产证,就没有他的今天,我却从来没给他回报的机会,他心里很是不安,如果我不挑一套,以后他都不好再见我的面了。怕我有顾虑,宋老板又出主意,房子户主不写我的名字,另指定一个名字给他。我知道我和他是非常纯洁的朋友关系,他的生意除了我那本房产证,跟我手中的权力一点瓜葛都没有,收下他送的房子,既没违反党纪,更没触犯国法,非常安全。不过给过人家房产证,就要收他一套房子,这不是我魏某人的为人,我还是没答应他。”

  说到此处,魏德正喝口水,换了语调,继续说道:“谁知这个宋老板软的不行,竟来了硬的,忽然从身上取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小刀,压在手腕上,说我再不给他面子,他活在这个世上也就没什么意思,干脆割开血管,死在我面前算了。我知道,他是那种说到就要做到的角色,否则也不可能凭自己拳打脚踢,由小到大,把生意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努力稳住他,一边偷偷看了看身侧的出口,他如果真的割开手腕,我也好尽快冲出去喊人进来抢救。不想他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走到出口处,在扣紧的铁门上敲敲,说他已经打了倒锁和反扣,外面的人根本没法进来。原来宋老板用心良苦,事先就设计好了逼我就范的手段,我别无选择,只好答应他的请求。”

  不接受馈赠,竟以命相逼,这个故事的确算得上精彩了,也不知魏德正是现编的,还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口才,那张经常下达指示和发表各种讲话的嘴巴,还能演绎出这么动听的故事,而且不打底稿,那是需要点天分的。假设魏德正不当领导,去说评书或做电视节目主持人,一定是块料子。不过卓小梅又想,这种故事也许不用编造,生活里就有现成的,说不定还真在魏德正和宋老板之间发生过。刚才他说宋老板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做上城里黄金地段的房产业务,这与他的官位越升越高,好像还算同步。城里黄金地段的房产业务,那可不是谁想做就做得了,没有魏德正后面的关照,宋老板想拿下来,怕没那么容易。从某种意义上说,卓小梅入世不算太深,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动,凭直觉,她也感觉得出,宋老板要送魏德正房子,明摆着不仅仅是报当年魏德正那本房产证的恩,后面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否则他也犯不着割腕相逼。

  就在卓小梅暗自思忖的时候,魏德正望望她,声音变得更舒缓,更富有磁性了:“小梅你猜猜,我做下这个决定后,最先想到了谁?”

  这个问题当然是无需猜测的,魏德正也不用卓小梅回话,旋即又开了腔:“我最先想到的当然是你。你现在的条件还不是特别好,你机关幼儿园那套不足六十平方米的旧房,客厅不是客厅,厨房不是厨房,卫生间进去一个胖点的人,站得直,却蹲不下。于是我把你的名字给宋老板留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叫我一副慈悲心肠呢?”

  后面的话,魏德正明显是在表演幽默秀。卓小梅并没觉得幽默,却浅浅一笑,说:“人家宋老板是送给你魏书记的,我怎么能横刀夺爱呢?”魏德正说:“什么横刀夺爱!我根本就不需要这套房子。常委楼里我有一套好房,再在外面弄套房子,我家夫人还以为我要包养二奶呢,还不跟我拼命?”卓小梅说:“你可以当做股票,放长线呀。”魏德正说:“小梅呀,我已走到今天这一步,对钱还看得那么重,那是要影响政治前途的。”

  这话倒是一点不假,是句大实话。

  卓小梅当然不会因魏德正说了句实话,便改变自己的想法。她轻叹一声,绕着圈子说道:“魏书记我欠您的太多太多。年轻时的旧事,这里不提,就说近半年您给予机关幼儿园和我本人的大恩大德,我们虽心存感激,却没法回报您。不是您打招呼,机关幼儿园早已经改制卖掉;不是您看得起,我们的挂牌仪式不会那么隆重,从而产生那么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不是您大力争取,我也不会享受到全省十佳的荣誉。还有我的政治待遇问题,没有您的关心,市委组织部绝对不可能考察到我头上来。现在您又要把这套房子送我,我如果接下了,那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小梅,这些于我来说,也就是签签字,打打电话而已,又不用费劲劳力,过后我都想不起来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老挂在嘴上呢?当然你硬要往心里去,我也没办法。”魏德正摇摇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说道:“刚才你提到机关幼儿园改制变卖的事,我这里就不瞒你了,你心里恐怕得有所准备。事业单位改制,那是大势所趋啊。那次我霸蛮将机关幼儿园从事业单位改制试点名单里抽出来,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你也许很清楚我让组织部去考察你的真实意图,并非仅仅是提拔重用你。我知道你无意官场,也没必要往官场上挤,可机关幼儿园改制是迟早的事,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怎么办?我无非想解除你的后顾之忧,让你以后有个领工资的地方,好养家糊口。”

  卓小梅当然听得出,魏德正此话不是虚情,确实有为她将来着想的成分在里面。可卓小梅就是卓小梅,而不是别人,她忘不了自己园长的角色,无法将自己跟从事了十多年的幼教事业割裂开来,更不愿意看到好好的一个机关幼儿园,就这么消失在自己手里。所以她既要考虑自己今后的去向,更在意机关幼儿园的命运。她顾不得别的,急切地问魏德正道:“那机关幼儿园什么时候会卖掉?”

  魏德正不再兜圈子,说:“这是政府的事,你就不必多操心了。我的设想是,尽快走完任用你的组织程序,正式下文任命你为事务局副局长。当然你得配合市里的改制小组,搞好机关幼儿园的改制工作,圆满完成交接手续,然后到事务局去上班。”

  魏德正说得轻描淡写,卓小梅却觉得这话像是砸在石头上的铁块,震耳欲聋。她不安地问道:“交接,跟谁交接?”

  魏德正说:“当然是跟私人老板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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