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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不过禹老板不可能知道机关里的内幕,因为没有哪份材料和文件说过,那位倒台的市委领导和栾科长是翁婿关系。即使有这样的材料和文件,禹老板也不可能看得到。他始终认为是魏德正以民为本,匡扶正义。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当下,这种可贵的人品和高尚的官德显得尤为珍稀,自然也是最值得崇敬的。带着这种崇敬,禹老板曾试图走近魏德正,要好好报答他。心有余悸的魏德正生怕一不小心再惹出别的麻烦,极力回避着禹老板,不给他机会。施恩于人,却不图回报,这样的美德自然是最易打动人心的,禹老板对魏德正的敬重于是又更加一层。

  有意思的是禹老板从此顺水顺风,做小生意发小财,做大买卖发大财,十几年下来成为一方巨富。禹老板觉得这一切都离不开魏德正。想当初,不是魏德正替他整掉栾科长,他那关掉的百货店便不可能再开张,这辈子也许就跟经商拜拜了。更为重要的是认识魏德正之后,禹老板的生意便再没遇到任何挫折,没什么他想做而做不成的。在禹老板心目中,魏德正既是恩人,又是贵人。禹老板始终觉得,他正是借了魏德正这个贵人的神助,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而这又是典型的拜金时代,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连权力都会主动前来攀附。做了大爷的禹老板,身后自然没少紧追不舍的权贵,连省里的大员都对他敬若神明。但有一个人却从没找过他,那便是魏德正。禹老板打听到魏德正已经到县里做了书记,意识到报答恩人的时机已经到来。他亲自给魏德正打了电话,想约他见见面。中国是没有纯粹的商人的,尤其是想把事情做大的商人,更不可能纯粹,因此禹老板的名字不仅显赫于商场,官场中人也无人不晓,魏德正自然也知道这个名字在官场中的分量。不过魏德正就是魏德正,他在官场摸爬摔打了那么多年,对世道人心已琢磨得非常透切,懂得跟禹老板这样的巨富打交道,得讲究点策略,所以每次禹老板约请,都被他以工作忙抽不开身而婉拒了。

  好多比魏德正级别高的官员想结交禹老板,不见得都结交得上,他魏德正却这么不识抬举,禹老板免不了有些恼火。可恼火过后,又不得不在心里对他刮目相看。对那些狗一样随唤随到的官僚,禹老板表面上客客气气,内心里却是很不以为然的。于是扔下手头的生意,专程去了趟魏德正做书记的县里。魏德正这才露了面。禹老板说:“你老兄面子也太大了,我不相信你离开自己的地盘几天,县里的人就会搞政变,将你县委书记的位置给抹了。”魏德正赶忙表示歉意,说:“禹老板你不知道,我们这种县官不好做,不像上面的领导,可以指示执行指示,文件落实文件,会议贯彻会议,我们面对的是基层得不能再基层的老百姓,事无巨细都得亲历亲为,落到实处,不然打烂了脑袋,是你活该。”

  这也是实话,还不好否认。禹老板说:“魏书记你别在我面前叫苦,我不是下来搞工作调研的领导。一是想念你了,特意来看看你。二是给你提个醒,别只顾一头扎在工作上,必要的时候也该下点诗外功夫。我虽然不在官场,可这几年跟官场中人也没少打交道,知道其中一些游戏规则,该走动的还得走动走动。你应该是有体会的,用你们的话说,叫做不走不动,走走动动,慢走慢动,快走快动,小走小动,大走大动。”

  说得魏德正直笑。官场文化就是这么形象生动,容易深入人心。魏德正自然也深知此理。只是他普通平民出身,一直以来,官欲不敢太大。当初最大的愿望是这辈子能混个处级足矣。想魏家世代布衣,连九品以上官员都未出过呢。不想应了那句旧话,官运来时门板都挡不住,眨眼间,魏德正不仅到了处级,而且做上地方最高父母官,成为堂堂县委书记。水涨船高,这时候他的人生目标已不再是处级打止了,有了更高的期望。按照惯例,做到县委书记的份儿上,只要稳住阵脚,不出意外,几年熬下来,资历熬够之后,进市委市政府班子里做个副职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再不中用,退二线时搞个副厅级助理巡视员,应该不在话下。至于比这更高的级别,魏德正心知肚明,自己上面没过硬的关系,还是少做这样的美梦,多睡几个实在觉。

  魏德正的想法实际倒是实际,但禹老板觉得其着眼点还是低了些。他毫不隐讳地道出了自己跟省里领导,包括施省长也就是后来的施书记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说只要魏德正有靠近他们的意思,他可从中牵线搭桥,玉汝其成。魏德正知道禹老板不是瞎话瞎说,商人都是务实的,他犯不着放下手头生意,大老远跑到县里来跟你吹牛。当前是一个官商依存,共创政治经济神话的特殊的转型时期,官员需要商人投资出政绩,商人需要官员出租权力发大财。道理很简单,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互利互惠共生共荣的大好事,谁能抓在手里,谁就会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是从商还是为官。

  这么想着,魏德正不觉得就热血沸腾起来。

  从此两人就走到了一起。国人早掌握了一个所谓的拉动经济的高级秘密,只要敢于大把扔钱弄项目搞建设,国民经济生产总产值增长速度就会往上猛窜。禹老板立即在魏德正的县里投资搞了几个经济开发区,叫做什么放水养鱼,以地生财,当年县里的GDP和财政收入增长速度就上了两位数,这可是该县从没有过的政绩。回头禹老板再跑到施省长那里吹风,说魏德正是个经济型人才,地方经济搞得很有特色,也很有成效,要施省长抽空下去走走。不久施省长还真的到魏德正的县里转了一圈,对当地经济建设非常满意,觉得魏德正很能干,有意要提他做市里管经济的副市长。也是施省长官运亨通,回省后不久就进步为省委书记。省委书记用个什么人,自然比省长方便多了,施书记一句话,便让魏德正直接做了市委管党群的副书记。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条件成熟后,要让魏德正这样的有用之才接维都党政一把手的班。

  条件怎么才算成熟,不是个刚性指标,没法量化,但还是有些基本要素。照魏德正的理解,主要有两条,一条是资历要够,二条是政绩要突出。资历由时间管着,一个位置待上十年八年的,那便是资历。政绩得凭能力去精心打造,做几件看得见摸得着的漂亮的事,才是政绩。魏德正当然没耐心在副书记位置上待上十年八年,得趁施书记正在台上,禹老板的事业如日中天,赶紧抓住机遇,早出政绩,尽快越过副书记这个坎子,更上一层楼。

  禹老板自然会全力支持魏德正。在他心目中,魏德正属于官场中的好官。好官多占一个位置,坏官必然就会少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禹老板已经看准魏德正的才干,这绝对是一支潜力股,以后是会上涨的,有这支潜力股在手,以后自己的事业才能长足发展。终究施书记年纪已经不轻,这一届搞完,如果不能再往上升,也该退下去了,那么在官场中培植新贵,势在必行。人无近虑,必有远忧啊。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让魏德正快出政绩,出大政绩。禹老板不缺资本,缺的是可靠而又容易出彩的项目。维都可开发的项目早被开发过了。大广场上半年才改建好,现在敲烂重建,有点可惜。自省城方向入市的大马路刚刚扩建完毕,两旁的灯化绿化什么的很现代,估计三五年内不会过时,暂时不可能毁掉重来。城外的十里防洪堤也是上年才砌好的,质量不好恭维,可估计一两个雨季还泡不烂。至于各大中型国有企业,该破产的已经破产,该改制卖掉的已经改制卖掉,有些企业,像禹老板购进不久又抛售出去的维都汽车制造厂之类,已捣腾了一两个回合,想再出成效,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不过事在人为,魏德正和禹老板并没失去信心。时下有一句非常流行的话,叫做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两人都是上上智人物,最好使的就是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总会想出办法来的。何况他们的优势明摆在那里,魏德正手中有权,禹老板袋里有钱,这可是世上最管用的两件法宝,祭出这两件法宝,还有他俩想做而做不成的么?

  于清萍一路侃下来,像说自己的家事,那么头头是道,也不知她哪来的如此丰富的素材。卓小梅意识到她侃得远了,又见下班时间已过,只好打断她,说:“于主席挺有政治头脑嘛,说起官场上的事情来,一套一套的,像个政治学博士。”于清萍说:“我不是为了完成你布置的艰巨任务,才搞的内查外调么?现在来向你汇报,你又不耐烦起来。”卓小梅说:“你该汇报的已经汇报清楚,我深表感谢!”于清萍说:“我又不是来讨你的感谢的。我也是听人议论魏副书记时,觉得这政治上的人和事还是挺有意思的。当然不只是我,你只要走进机关,跟人家说起官场上的是是非非,特别是主要领导的传闻,大家都兴趣盎然,说起来没个完,要不我也不可能从朋友嘴里知道那么多有关魏副书记和禹老板的情况。”

  这话倒是不假。卓小梅说:“其实不仅仅是机关,其他行当也一样,最打眼的自然是高处的目标。”于清萍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尤其是男人,就是要出人头地,要干出一番伟业,好站到高处,让人瞩目。你看那些有点成就的男人,哪个不是意气风发,魄力飞扬,令人景仰?反观那些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男人,一个个都显得委委琐琐的,没个人样。”卓小梅说:“看来你蛮崇拜那些出了人头地的人嘛。要不要我把你介绍给你的偶像魏副书记,你也好满足满足崇拜欲?”于清萍也不含糊,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有机会让我跟姓魏的零距离接触接触。”

  于清萍走后,卓小梅没有立即离开园长办,一时陷入沉思。魏德正让禹老板出资十二万元给你弄了个十佳,难道仅仅是为了提高你和机关幼儿园的知名度,促进幼教事业的发展?那么幼教事业发展了,又能给魏德正的仕途带来什么好处呢?一个小小的机关幼儿园,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于魏德正的进步裨益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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