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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电视里正在播报晚间新闻。先是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之后才是省里的新闻。省里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十佳颁奖大会,足足放了十多分钟。十佳里面,唯有卓小梅上镜的时间最长,因为施书记给她颁奖的全过程都进了电视。贺主席说:“卓园长看你好风光的,当时的感觉一定好得不得了吧?”费局长也说:“卓园长现在可是大名人了。”

  卓小梅笑笑,不语,心里倒也受用。

  新闻播完,几个人去大礼堂观看晚会。无非是些歌舞升平的节目,电视里天天是这种玩意儿,卓小梅觉得无趣,想起招待所院内静幽的环境,这两天也没来得及领略领略,就悄悄逃了出去。走过一座拱形小石桥,前面是空旷的草坪,高处的灯光自树叶间漏下,似真似幻。无声的蝙蝠自空中倏然划过,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黑色的弧线,它已遁入不远处的树丛。草坪里面嵌着弯曲的麻石小路,卓小梅悠然前行,只顾歙动鼻翼,吸纳着湿润的泥土的气息,偶有残叶漂落身上,竟浑然不觉。

  正在惬意间,忽有人自石桥上走过来。那是魏德正的脚步声,卓小梅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还没拢来,魏德正就开口道:“小梅你好自在啊。”卓小梅说:“一整天又是开会又是参观,只想清静一下,所以对晚会节目就失去了兴致。”

  魏德正几步走近,说:“我没有破坏你的清静吧?”卓小梅说:“魏书记这是看得起我,才舍弃了晚会不看,出来陪我,何言破坏?”魏德正说:“我知道你是想减轻我的心理负担。其实我跟你一样,对那样的晚会兴趣不大。”卓小梅说:“那种晚会是专门表扬你这样的领导的,怎么会兴趣不大呢?”魏德正说:“那样的表扬也太肤浅了,听多了生腻。”

  随便聊着,两人已经走过草地,来到一处花畦前。花色不少,卓小梅只认得那些常见的茶花和杜鹃。也许是刚刚盛开过,畦中落英缤纷。魏德正低了头,在花丛中闻闻,说:“要说自在,还是这花,想开就开,欲落便落。”

  魏德正是感叹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太多顾忌。卓小梅自然听得出来,却不点破,只说:“要不怎么说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

  绕过花畦,两人来到一处墙根。忽见墙上嵌着一扇木门,魏德正随手一拉,竟然就开了,前面是条窄小的甬道,两面墙上爬满青藤。听着墙外传进来的市声,魏德正说:“到外面去看看怎么样?”卓小梅说:“时间还早,那就出去走走吧。”

  甬道不长,不足二十米的样子。到得拐弯处,一条偏巷出现在眼前。走出巷口,前面便是闹市,车水马龙,夜景辉煌。这是一条不宽的弯曲起伏的旧街,街两旁的梧桐树粗大豪放,间或还能看到没有拆完的很有些时代的板装屋。

  忽然间,卓小梅就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魏德正望着远处的街影,抬手拍拍身边的梧桐树,说:“十多年了,过去的石子路换成了水泥路,街旁的板装屋也少了,唯有这些梧桐树还是当年的梧桐树。”

  原来魏德正也认出了这个地方。说不定他早知道省委接待处有道后门直通这条老街,特意把她领出来的。遥念读幼专的那几年,虽然天天行走于此,却哪里知道与深不可测的省委接待处只一墙之隔?还多次跟身边这个男人从这里走过,尽管并没真正深爱过对方,如今触景生情,依然备觉温馨。卓小梅也就说:“时间真快,转眼我们就人到中年了。”魏德正说:“是呀,真快。只有梦里回到这个地方,还是当年的旧踪。”

  这话让卓小梅暗暗一惊,意识到自己欠了魏德正很多。却只能默然,无话可说。魏德正不去理会卓小梅,说:“小梅,要说我还得好好感谢你才是。”卓小梅不知此话何指,心想是不是当年拒绝了他,故意这么正话反说?只得说:“德正,是我对不起你。”

  卓小梅觉得到了这个地方,再一本正经叫魏德正做魏书记,便显得生分了。魏德正懂得她的用意,却笑而不语,走到了前头。

  不觉得就到了幼专前面。过去那道不宽的铁门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石门。两人在门下站了一会儿,魏德正说:“进去看看么?”卓小梅说:“免了吧,门卫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最难忘的还是幼专斜对面的粉店。然而几番搜寻,还是不见踪影,当年低矮的木屋已改成三层的砖楼,楼下的门面全成了网吧。卓小梅说:“想起当年,花两张角票吃一顿米粉,便是莫大的享受。现在的年轻人,最时髦的已不是吃喝,而是泡吧了。”魏德正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嘛,那时短缺的是物质,现在短缺的是精神。”

  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两人一路走去,眼睛仍在那些招牌上瞟着,仿佛找不到过去的粉店,绝不罢休。自然是无果而终。卓小梅不无遗憾地说:“记得为了请我吃粉,那时你连公共汽车也舍不得坐,都是走路来,走路回。今天粉店若在,我一定好好请你,还你一份人情。”魏德正似有几分感动,说:“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只是说还人情,也太严肃了点。倒是那时我也太幻想了,以为多请你吃几次米粉,就会打动你的芳心。”

  卓小梅有些内疚,说:“这都是缘分,不是人为可以做得到的。”

  魏德正苦笑笑说:“只好这么理解了。不过现在想来,如果不是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不是你的断然拒绝,我也不会时时警醒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卓小梅意识到,这大概就是魏德正刚才说的要感谢自己的理由了。

  卓小梅也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秦博文会一事无成,沦落到今天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而魏德正却通过多年努力,悄然崛起,做上一地高官。怪不得有人说,失恋使人进步。像秦博文这样,虽然当初如愿娶上自己想娶的女人,事业上却无所作为,到底是幸耶,还是不幸?原来鱼与熊掌,真的不可得兼。

  又想起半年多来魏德正的大恩大德,卓小梅开玩笑道:“魏大书记,你不是为了感谢我,才给予机关幼儿园和我本人这么多的帮助吧?”魏德正说:“不能排除这方面的因素。”卓小梅说:“还有别的因素吗?”魏德正说:“那当然,幼教事业也是党和人民的事业的一部分嘛。”卓小梅说:“这两天你好像很少打官腔,害得我差点都要忘记你是领导了。你这官腔一打,又让我恢复了记忆。”魏德正笑道:“我那是官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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