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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在机关里待久了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说的话总是僵硬得跟河里的石头一样,脸上永远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虽然谁都知道现在机关里时兴的是私事公办或公事私办。如果也有生动活泼的时候,一般也得离开了机关那种特殊的场合。今天小许大概就是因为暂时离开了机关事务局,说的话便多了几分调皮:“卓园长你这可是为难小弟了,我那另一半还不知道岳母娘给我生下来没有呢。”

  卓小梅乐了,笑道:“如果还没生下来,那您就够等的了。您若看得上幼教这个职业,我做大媒,给您在幼儿园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小许说:“行啊,做幼师的都是能歌善舞的人才,只怕人家看不上我这样的角色呢。”卓小梅道:“您这可不是一般角色,要内才有内才,要外材有外材,前途无量,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又是幼儿园的领导机关里的,只怕园里的老师还巴结不上呢。”苏雪仪也在一旁鼓动说:“许科长有意,欢迎您到幼儿园来选美。”

  两位女人也是说说而已,热闹一下气氛,因为最近几年幼儿园没进新人,前几年进来的年轻老师都已各自成家,哪有美可供小许选?不想小许还真起了意,说:“那两位园长就成人之美,给我安排一下,我一定请你们的客。”卓小梅说:“这还不好说?我们安排就是。”

  不喝酒,一顿饭也就要不了多长时间,很快接近了尾声。小许是个明白人,知道两位请他吃饭的真正意图,又趁着高兴,主动提到了幼儿园改制出卖的事。他说:“本来这事我是不好多嘴的,可谁叫我跟两位园长这么谈得来呢,所以我要给你们提个醒。”

  说到这里,小许停了停,才放低声音道:“据我所知,截至目前为止,改制单位还没最后确定下来,你们如果找一找费局长,他愿意帮忙的话,也许还能将幼儿园的名单抽出来。”

  这话让卓小梅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忙问小许,怎么去找费局长才能见效。小许沉吟片刻,说:“费局长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钓钓鱼。”卓小梅说:“我听机关里的人说过,领导最怕群众没追求,群众最怕领导没爱好,费局长有这样的爱好,真是群众的福气。我们一定请他钓鱼。”小许说:“费局长的身体不太好,他钓鱼不仅是陶冶性情,还是强身健体的手段,用他的话说叫做保健钓鱼。所以他钓鱼比较讲究环境,山要清,水要秀,因为山清水秀的地方,氧气纯净,还富含负离子,可将人身上的浊气过滤掉。”

  卓小梅非常感激小许提供了这么可贵的情报。只是担心请不动费局长,还得小许帮忙才行。便借口上卫生间,到店门的小摊上弄了个红包,装了五张大额钞票,回头塞进小许的袋子。小许将手伸进袋子里,要将红包拿出来,卓小梅一把按住,说:“许科长为我们指点迷津,也没什么谢您的,一点小意思!”

  小许也就不再坚持,松了手,说:“你们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吧。”

  卓小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有了小许提供的这条弥足珍贵的内部情报,接下来的几天里,卓小梅和苏雪仪便将园里的工作扔给曾副园长,四处去找可以保健钓鱼的场所。

  都是熟人和朋友提供的可靠线索。可城外的山塘水库几乎走了个遍,竟没有一座山是清的,一汪水是秀的。引颈而望,满眼不是什么什么基地,就是什么什么开发区,原来是一些自作聪明的家伙与地球过不去,开着轰隆隆的大机器,正在对地球开肠破肚,还美其名曰为现代化建设。卓小梅有朋友去过欧洲,回来后大发感慨,说人家现代化的理念是寻找绿色家园,回归大自然,所以那里的城市和房屋建设不去攀比谁的楼房高,谁的水泥马路宽,而是看谁的绿化程度高,适合人与自然的共存,用我们祖先的经典说法叫做天人合一。我们倒好,开发商削尖脑袋,从政府和职能部门那里租来开发权,用野蛮手段将老百姓赶走,划根红线把地一圈,盖上楼房,铺上水泥路,竖上某某园区某某基地的大牌子,便以为这就是现代化了,也不管那楼房能不能入住使用,水泥路有没有人行走,更不管周围是黄尘蔽天,还是万物萧肃。

  可供费局长钓鱼的地方没找着,却生出这么一通感想来,卓小梅暗觉好笑,不出声地骂自己杞人忧天。忧天又忧不出什么名堂,还是先忧忧你这个园长,到底还能做几天吧。

  这天与苏雪仪翻越了好几个山头,西边的太阳已快落山,依然找不到理想之处,两人只得往回走。苏雪仪有气无力道:“那费局长也是的,人家钓鱼便钓鱼,只要有鱼钓就行,到了他那里,钓鱼竟然跟什么保健扯到了一起。这些当官的真是官当腻了,生出花样来整人。”卓小梅说:“雪仪这你就是冤枉咱们的费局长了,又不是他要你安排钓鱼,是你们没事找事,自讨烦恼,怪他干什么呢?”

  说得苏雪仪吱声不得,觉得卓小梅说的还确是那么回事。

  两个人跑了一个星期,还是一无所获。想随便定个地方请费局长一回,又觉得这事开不得玩笑,幼儿园的命根子还捏在人家手里呢。卓小梅忽然想起市老干部局里好像有一个老干部钓鱼协会,去问问他们,也许能打听到好地方。

  不想跑到老干部局,那里正热闹着,百多号农民围着办公楼,呼喊着老干部局长的大名,要他出来答话。两人问问旁边看热闹的人,原来那些农民是来找老干部钓鱼协会讨要钓鱼费的。按照双方事先协议,钓鱼协会两个月交一次钓鱼费,可他们在人家鱼塘里钓了一年的鱼,将鱼钓得精光不说,还踩死鱼塘旁边田里不少庄稼,却只给过一次钓鱼费,农民连鱼苗钱都没收回,只得一齐跑到老干部局来找领导。

  这事还真有些滑稽。卓小梅她们若天天待在幼儿园里,哪里碰得到这种有趣的事?这时给她俩通报情况的中年人忍不住说道:“这个世道也太不公平了,那些老干部一辈子吃国家的,喝国家的,拿国家的,退了休退休工资照领,单位福利照要,还不满足,嫌在家里闲着发慌,要政府出钱供他们钓鱼取乐,也不想想我们这些下岗工人,最低保障费都不能按时领取,生活没有着落,孩子上不起学,得了病不敢上医院,只能在家等死。”

  中年人话音才落,站在旁边的一位妇女也开了腔:“我是从来都不指望他们发什么最低保障费的,只要不断了我家生路就行了。我家十几代人了,一直住在城里,用祖上留下的旧门面做点小生意,还不至于饿死。可他们偏偏要搞什么旧城改造,也不跟你商量,拿张纸写个拆字,往你墙上一贴,就喊上一伙流氓地痞来掀瓦揭梁。我们的屋子还是明朝末年修的,清朝不拆,民国不拆,文化大革命也不拆,现在一声吆喝要拆了。还不因为这是城市中心地带,地价房价看涨,他们有暴利可图?可你还不能说他们,他们听着不舒服,就叫上公安,敲你个头破血流。这个世道简直是黑了天,没处讲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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